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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類夫君 霧矢翊 101117 字 4個月前

第23章 吃醋

季魚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隻是迎著祖母的目光,讓她有種做了壞事的感覺。

從小到大,她都是長輩眼裡的乖孩子,生平第一次,有種犯了錯的無措感。

和一個妖邪結成夫妻,或許在世人眼裡,也是犯錯吧?

而且這犯的錯足以讓世人筆誅墨伐,甚至成為整個人族的罪人,不可饒恕。

特彆是她還是一名除妖師,人妖殊途,更是罪不可赦……

在季魚難得緊張無措時,江逝秋開口了,笑盈盈地朝季老太君叫道:“祖母。”

這聲“祖母”讓季魚一言難儘。

她忍不住看他,發現身邊的男人並未因為季老太君未被他篡改記憶而有所收斂,還是那般張揚恣意,坦坦蕩蕩,居然還有臉叫“祖母”。

季老太君微微皺眉,神色越發嚴厲。

她看不出江逝秋的來曆,甚至在她眼裡,這是一個姿容極為出眾的男子,世間難尋的俊俏郎君,他站在孫女身邊,男俊女俏,珠聯璧合,再登對不過。

隻是,想到剛進門時,聽到的消息,讓她心驚不已。

貴姨當時一臉喜氣地說,少主和姑爺回來了,正惦記著您呢。

哪裡來的姑爺?

莫不是尚雲霄?他算季家哪門子的姑爺?不過是借著張好看的臉,哄不知世的小姑娘。

後來她才明白,原來是孫女帶回來的孫女婿。

據說他是皇城鎮妖司的指揮使,為了她的孫女,前陣子入贅到季家……

不僅是貴姨,所有的季家人都理所當然地接受了突然冒出來的“姑爺”。

季老太君瞬間明白事情的可怕。

她還沒有老到連孫女什麼時候成親都不知道,更逞論是皇城鎮妖司的指揮使突然換了個人,而且這人還是季家的女婿……

見祖母神色肅然,並不說話,季魚越發肯定祖母的記憶沒有被篡改,很快便鎮定下來。

她迎過去,溫聲道:“祖母,這是江逝秋。”

江逝秋就像醜女婿見公婆,非常乖覺地跟著他媳婦,一臉笑容地說:“祖母,我是阿魚的夫婿江逝秋,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季老太君目光掃過捧著一束山花的孫女,又看向笑得乖覺溫和卻難掩妖異的“孫女婿”,到底沒有見麵就喊打喊殺,而是道:“你們跟我來。”

說著,她轉身就走。

季魚看祖母朝祠堂的方向走去,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欲言又止。

“娘子?我們不走嗎?”江逝秋偏頭問道。

見他一無所覺,季魚歎氣,“原來你真沒辦法篡改季家人的記憶。”

季家選繼承人時,看的從來不是天賦,而是“絕對清醒”,不管是祖母,還是母親,或者是她,都擁有“絕對清醒”。

所以除了她,原來祖母的記憶也沒被他篡改。

江逝秋倒覺得沒什麼,牽著她的手跟上,說道:“祖母看著就是個疼孩子的,肯定不會拆散我們,娘子放心吧。”

季魚無語,“我覺得,需要擔心的是你才對吧?”

她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是她的祖母,最疼她的長輩,若是她要做什麼,都是為自己好。

反倒他,一個妖邪,不僅混進凡人的世界,還要入贅到除妖師世家,說出去,隻怕這世間的妖邪都要說他一句膽大妄為,繼而敬佩不已。

不是誰都有他這種自投羅網的膽量。

雖然如此,季魚漸漸放鬆下來。

她對這樁婚事其實還存有疑惑,總覺得祖母應該知道什麼,正好可以問問她老人家。

**

季家的祠堂和其他地方不同,林木森森,遮天蔽日,使得祠堂周圍的光線比較昏暗。

季老太君正在祠堂裡等他們。

兩人到來時,發現季老太君背對著門口的方向,正給祠堂裡供奉的神牌上香。

巫山城裡的宅子並非季家祖宅,祖宅位於巫還山內,季家先祖的靈牌供奉在祖宅的祠堂裡。

是以這裡供奉的是一尊神牌。

神牌可驅妖邪,再大膽的妖邪,也不敢輕易進入神牌所在之地。

看到案桌上的神牌,季魚忍不住又看一眼身邊的男人。

隻見他仍是那副輕鬆隨意的模樣,仿佛看不到案桌上供奉的神牌。

她遲疑片刻,站在門外,對他道:“你在外麵罷,我進去就行。”

江逝秋偏首看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不禁笑了。

他笑得很好看,站在陽光下,豔絕似妖,含笑道:“娘子是擔心我嗎?”

季魚無奈地看他,發現這人有個壞毛病,總愛將話挑明,不懂含蓄為何物,總要逼她承認才行。

江逝秋見她目露無奈之色,越發喜愛,心坎間又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那顆不需要跳動的心臟好像都要活了。

他頷首道:“那好,為夫便不進去,在門外等你。”

季魚不太放心地又看他一眼,轉身進入祠堂。

季魚進來時,季老太君上完香,轉身看過來。

發現隻有孫女進來,“孫女婿”則在門外的庭院裡,不過瞬間,她就明白孫女這是要護著那個男人。

她選在這裡見他們,便是因為祠堂供奉的神牌,妖邪若是靠近,則會被神牌所傷。

這讓她有些驚訝。

若不是確定孫女繼承季家的天賦——絕對清醒,她幾乎以為孫女被妖邪蒙蔽,做出違背本意之事。

季老太君仔細打量孫女,確認孫女的身體無礙後,方才開口道:“阿魚,你與他何時成的親?”

季魚道:“半個多月前,是在偃月山莊成親的。”

其實不是在偃月山莊,應該是在幽冥的一座古城,隻是她記不住,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聞言,季老太君有些驚訝,不禁看向站在庭院裡、沐浴在陽光下的江逝秋。

祖孫倆心知肚明,江逝秋不是正常人。

或許這天下間,也唯有祖孫倆的神智是絕對清醒,沒有被篡改記憶。

然而這並非好事。

當眾人皆醉我獨醒時, 清醒的人需要承擔的責任和痛苦會更大。

也正是季家人這樣的特性, 二十年前, 季家才會損失慘重, 直到現在仍沒能緩過來。

季魚遲疑片刻,將在偃月山莊所遇到的事一一道來,以及和江逝秋相遇,兩人是如何成親的。

隨著她的敘述,季老太君端肅的麵容露出幾分怔忡。

她失神地站在那裡,久久不語。

“祖母?”季魚叫了一聲。

季老太君回過神,望著孫女蒼白的麵容,想說什麼又止住。

她歎了口氣,見她懷裡還抱著那束山花,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問道:“阿魚很喜歡這花嗎?”

季魚的臉頰微紅。

“這花挺好看的。”她有些不自在地說,“開得很好,顏色很鮮豔。”

季老太君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重要的不是這花有多好看,而是送花的那個人。

季老太君神色複雜,心下暗忖,或許情況比她想像中要好。

至少她的孫女沒有抗拒這樁婚事,反而平靜地接受了它,甚至與那位尊主相處得極好,不用擔心她被反噬。

“阿魚,讓那位公子進來罷。”季老太君開口道。

季魚聞言,知道祖母已經接受江逝秋這“孫女婿”了,臉上露出輕鬆的神色,轉身出去叫人。

站在庭院裡的江逝秋其實一直關注這裡。

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將屋裡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情越發的愉悅。

看到季魚出來,他臉上的笑意明朗,灼灼如華,如同那些來自雲京鮮衣怒馬的貴公子,所有的溢美之詞都可以放在他身上。

季魚見狀,便知道他肯定聽到她們祖孫倆的話,也沒挑明,開口道:“江逝秋,咱們進去罷。”

江逝秋笑著應下,突然說:“娘子,你應該叫我夫君。”

季魚:“……”

“我想聽娘子叫夫君。”他抱怨道,“娘子是不是嫌棄我?都不肯叫我夫君,難道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

季魚隻想堵住他的嘴:“沒有的事,你彆胡說!”不等他再說,又道,“祖母還在等我們呢!”

希望他在祖母麵前,不要胡說八道,老人家性子端肅,略有些古板,估莫是受不住年輕人歪歪膩膩的勁兒。

進入祠堂時,季魚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祠堂裡供奉的神牌對他似乎並沒什麼影響,他堂而皇之地走進來,沒有絲毫勉強之色。

確認這點後,季魚總算鬆口氣。

季老太君望著相攜走來的一雙兒女。

她的目光仍是那般銳利,作為季家的掌權人,她的修為不俗,法力精深,加上季家的天賦——絕對清醒,這世間沒有什麼妖邪能瞞得過她的耳目。

然而,麵對她時,江逝秋仍是那副端雅隨意的模樣,站在她的孫女身邊,雖然兩人沒有做出什麼親密之事,但他們之間那種親昵的氣氛,教人一眼便能看出正是濃情蜜意之時。

季老太君開口道:“江公子……”

“祖母,叫我逝秋便好。”江逝秋笑著說,擺出晚輩的姿態。

季老太君噎了下。

雖然仍是未能確定“祂”的身份,但若他真是孫女的婚約者,多少能窺見些許。

她可沒那本事,讓一位來自幽冥的尊主叫自己祖母。

季老太君選擇無視這個問題,她轉頭對孫女說:“阿魚,我有事和江公子說,你先出去。”

季魚不太想走,但祖母麵上的不容質疑,讓她知道自己不能留下。

她看了江逝秋一眼,到底離開了。

季魚走到庭院,先前江逝秋站的地方。

這裡地勢比較開闊,陽光能照到此地,春日的陽光灑落在身上,帶來融融的暖意。

季魚轉頭看向祠堂的方向,哪知道季老太君振袖一揮,祠堂的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窺探。

季魚:“……”

季魚倒是想捏個術法偷聽,隻是那邊的兩人的實力都在她之上,隻怕在她動手第一時間,就會驚動他們。

隻好作罷。

兩人交談的時間並不長,半刻鐘後,江逝秋和季老太君相繼從祠堂走出來。

季魚雙眼緊盯著他們,想從他們臉上看出點什麼,可惜祖母素來端肅,不苟言笑,江逝秋雖是言笑晏晏,卻不露絲毫。

見到庭院裡的季魚,季老太君神色淡然,說道:“阿魚,這次偃月山莊的事,辛苦你了,回去好生歇息,好好養身子。”

季魚張口想說什麼,聽到江逝秋說:“祖母放心,我會盯著阿魚的。”

季老太君嗯一聲,朝他道:“有勞了。”

兩人直接無視季魚,和平地交接完“阿魚的照顧問題”,季老太君便離開。

季魚:“……”

目送祖母離開的身影,季魚懷疑地看向江逝秋。

“你們剛才說了什麼?”

江逝秋見她懷裡還捧著那束山花,雖然是清晨時摘下來的,因用了術法,仍是色澤明麗鮮妍,精神抖擻。

他親昵地拉著她的手,溫柔地說:“娘子,為夫很高興。”

“高興什麼?”季魚問。

“因為娘子在祖母麵前護著我呀。”江逝秋含情脈脈地看著她,墨黑的眸子裡倒映著她的身影,“娘子一心護著我,實在讓為夫感動。”

季魚臉皮沒他那麼厚,有些羞窘,輕咳一聲,硬生生轉移話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江逝秋雙眼染上笑意,“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祖母怕我對娘子不是真心的,幸好為夫一片赤誠真心,足可感動天地,祖母終於相信為夫,讓為夫以後和娘子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夫妻守望相助……”

季魚:“……”

“真的?”季魚懷疑地看他,總覺得以祖母的性子,應該不會說這種膩膩歪歪的話。

江逝秋一臉正色:“是真的,不信你去問祖母。”

說著,他看向她身後的方向。

季魚心知有異,猛地轉身,發現祖母去而複返,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臉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難儘。

季魚這才注意到,自己與江逝秋的舉止親昵,靠得極近。

在長輩麵前與他親近,讓她實在羞窘,臉頰微微泛紅,趕緊將手抽回來。

江逝秋果然臉皮厚,不以為意,坦坦蕩蕩地喚了一聲祖母,還笑著說:“祖母,阿魚不相信我的話,你來給我評評理。”

季魚已經麻木了。

季老太君臉皮微微一抽,見孫女看過來,清了清喉嚨,說道:“正是如此。”

季魚狐疑地看著祖母,覺得以祖母對她的愛重,肯定不會幫外人。

難不成他說的是真的?

倒是江逝秋見季老太君向著自己,很是高興,溫柔地說:“娘子,你瞧我沒撒謊罷?我從來不會騙娘子你。”

季魚無視這話,朝祖母問道:“祖母,可是還有什麼事?”

不然祖母不會去而複返。

季老太君很沉得住氣,似乎剛才的事隻是一個小插曲,朝孫女道:“下個月是青羽陳家老太爺壽辰,陳家給季家下了帖子。”

季魚聞言,神色微斂,說道:“知道了,我會去的。”

季老太君打量孫女,“你若是不想去,我讓不歡去便是。”

她說的是季不歡,是季家年輕一輩比較出眾的弟子,性子沉穩可靠,最近帶著季家弟子出門曆練,還未回來。

季魚搖頭,“祖母,不必如此,我是季家的少主,最是合適,省得旁人說我們季家沒禮數。”

季家確實沒什麼人,但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地步。

青羽陳家老太爺是何等人物,他的壽辰連朝廷都會給幾分麵子,季家也不好隨便派個人過去。

以季老太君的身份,自然不必親自出麵,再加上她年前舊疾複發,身體其實並不算太好,季魚不想讓祖母在路上奔波。

季老太君聞言,沒再反對,隻道:“下個月初,你便準備出發。”

說著,她又看向伴在孫女身邊的江逝秋。

若是以往,她自不願意讓孫女去青羽陳家賀壽,不過現在孫女身邊多了這位,有他在,何人能欺她的孫女?

季老太君心下歎氣。

福禍素來相依,是福是禍,哪能分得清?

她回到主院,來到主院裡的一間廂房,房裡供奉著的不是神牌,而是兩個牌位,一個是季老太君亡夫的牌位,一個是女兒季瀾的牌位。

季老太君撚起香,給他們上香,凝望著丈夫和女兒的牌位,那雙被歲月侵蝕的眼添了些渾濁。

“瀾兒,祂還是來了。”她輕聲對著女兒的牌位說,“詛咒不可逆,唯有如此,才能救阿魚……可我也不知道如此對不對,若是祂對阿魚懷有異心,不願意承認這樁婚事,隻怕阿魚有一天……”

**

季老太君回來後,季魚便清閒起來。

她將江逝秋送她的花插在花瓶裡,往裡注入清水,認認真真地養起來。

這束山花雖不如養在院子裡精心侍弄的名貴花卉好看,卻有一股野蠻的生機,開得肆意妄為,暗香浮動, 屋裡看著都亮堂鮮妍不少。

琉璃瓶裡的胖頭魚對山花虎視耽耽, 總趁著無人注意時, 從瓶裡躍出來, 叼幾口花瓣。

起初季魚並不知曉,看到少了一些花瓣,還以為凋落了。

直到有一次,她進屋時,正好看到從密封的琉璃瓶裡躍出來、瞬間張開比它的大頭腦袋還要大的血盆大口的魚妖,一口叼住花瓣,重新回到瓶子裡歡快地啃起來,方才發現這事。

胖頭魚發現她時,身體一僵,然後決定裝死。

季魚有些好笑,走過去看了看瓶裡的胖頭魚,問道:“你既然能離開瓶子,怎不離去?”

居然還好好地待在琉璃瓶裡,這世間有如此傻的妖物嗎?

胖頭魚見她沒有怪罪之意,不再裝死,一邊咀嚼嘴裡的花,一邊用泡泡眼瞅她。

是它不想離開嗎?

是它不敢啊!

它敢肯定,隻要自己前腳離開,後腳馬上被那位尊主捏死。對那位尊主來說,捏死一條魚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它哪裡敢拿自己的命去賭祂的仁慈?

妖邪沒有慈悲之心,隻憑心意行事,肆意妄為。

不過……

魚妖看向季魚,覺得這個除妖師非常神奇,明明出生便被詛咒,偏偏又與幽冥的另一位尊主訂立婚契盟約,得祂庇護。

要不是看破江逝秋人皮下的可怕,它根本想不到這個成天黏黏糊糊地追在除妖師身邊的男人會是一位強大的妖邪。

季魚似乎能理解魚妖的意思,笑道:“是因為江逝秋嗎?”

魚妖甩甩尾巴,正要表示讚同時,江逝秋的氣息倏然出現,它的尾巴一僵,繼續裝死。

江逝秋從外麵走進來,含笑道:“娘子,你說什麼呢?”

季魚轉頭看他,在胖頭魚緊張得快要炸鱗時,說道:“沒什麼,隻是覺得這條魚妖很是乖覺,一直沒逃走。”

江逝秋看魚妖一眼,不在意地說:“它不敢,要是敢逃,宰了煲魚頭湯。”

胖頭魚:“……”

季魚看胖頭魚的泡泡眼都要流淚,笑著轉移話題,“你今兒去何處了?”

江逝秋雙眼發亮地看她,覺得娘子這是在關心他呢,絲毫不覺得她這是監控他的行蹤,怕他出去禍害人間。

胖頭魚感激地看季魚一眼,覺得這位除妖師簡直就是救苦救難的聖人,居然幫它隱瞞偷吃花瓣的事。

江逝秋拉著她在榻上坐下,將自己從外麵帶回來的點心拿出來給她嘗嘗,一邊說:“今兒有鎮妖司的人來找我。”

“鎮妖司?來的是何人?”季魚疑惑地問。

江逝秋渾不在意,“是皇城那邊派來的,叫秦什麼,忘記了。”

“秦渡!”

“對,好像是這個名字。”

季魚有些吃驚。

秦渡這個名字在除妖師中很響亮,他是皇城雲京世家子,天賦出眾,自幼便入皇家禁地修行,是皇室特地培養出來的天才除妖師。

據說將來江朝山從鎮妖司指揮使退下後,將由他來接任江朝山的位置。

他十五歲時入鎮妖司, 短短數年間連破無數大案, 誅殺妖邪甚眾。

聽說很多妖物對他恨之入骨, 曾設陷阱欲要置他於死地, 都被他破解,全身而退。

這樣的人物,就連四大家族都要禮遇三分。

可看江逝秋,壓根兒就不當一回事。

季魚沒想到朝廷會派秦渡過來,如果不是江逝秋橫空出世,占據皇城鎮妖司指揮使的位置,卻不乾活,隻怕朝廷也不會特地派他過來。

由此可知,或許整個大禹之地的凡人的記憶,確實已被他篡改。

季魚問道:“他來做什麼?”

“也沒什麼,和我說一些雜事,朝廷派他下個月去青羽陳家。”

季魚恍然,不管四大家族和朝廷的關係如何,明麵上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守護人間。

青羽陳家老太爺的壽辰,朝廷自然也要有所表示,特地派人過去祝壽。

身份太高的不行,身份太低的也不行,派出秦渡這個朝廷看好的年輕一輩的除妖師正好-

翌日,季魚在季家見到秦渡。

秦渡正和季老太君說話,見到相攜而來的季魚和江逝秋時,起身行禮。

“江大人,季少主。”

秦渡長著一張娃娃臉,明明已經二十好幾的年紀,看著卻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唇紅齒白,很是乖巧。

當然,乖巧隻是表麵。

作為一名從小就被人看好的天才除妖師,難免有幾分恃才傲物,大多時候都是氣勢淩人,還有一張喜歡挖苦人的嘴巴,被他得罪的人不少。

不過此時,秦渡卻格外老實。

這裡的人中,季老太君不僅是長輩,修為高深,實力遠在他之上,由不得他放肆。

更不用說江逝秋這個空降的“皇城鎮妖司的指揮使”,不僅是他的上峰,實力更是深不可測,就算是條龍到他麵前,也得老老實實地盤著。

至於季魚,雖有廢物之名,但這是江逝秋入贅也要和她成親的人物,有江逝秋在,誰敢得罪她?

秦渡又不傻,不會當著江逝秋的麵對他的妻子無禮。

季魚和江逝秋坐下,聽祖母和秦渡說話。

她仔細看了看秦渡,發現這位被朝廷寄予極大希望的天才除妖師,同樣對江逝秋的身份沒有絲毫懷疑。

秦渡此番來巫山城,除了為公務,也是為江逝秋而來。

誰讓江逝秋這指揮使待在巫山城不走,有些事需要向他稟報,同時需要他處理。隻是江逝秋性子比秦渡更難搞,秦渡無奈之下,隻好迂回找上季老太君幫忙。

季魚陪坐會兒,明白秦渡拜訪季家的原因後,不禁看向江逝秋。

“娘子,怎麼了?”江逝秋偏首笑問。

季魚看了一眼正在交談的祖母和秦渡,委婉地說:“你是鎮妖司的指揮使,既然秦道友找你有事,你便去罷。”

在其位,謀其政。

既然他占了那個位置,那麼應該承擔起責任。

這是季魚的行事準則,人之所以是人,便是因為人擁有七情六欲,恪守法理道德,應該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那邊正和季老太君說話的秦渡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其實今日他也是硬著頭皮拜訪季家,擔心會被江逝秋轟出去。

“記憶”裡的這位江指揮使,可不是什麼好性情的人,幾乎無人能約束他,而他也有這足夠強的實力,不會被任何人掣肘約束。

聽到季魚委婉的勸誡,秦渡十分感動,這位季家少主果然是個冰雪聰明、深明大意之人,自己不過稍稍透露,她便明白了。

不過他更擔心連她也勸不動江逝秋。

江逝秋聞言,深深地看她,從善如流地點頭道:“娘子說得是。”

比起秦渡的提心吊膽,季魚很淡然,並不意外他會這麼說,這些日子的相處,這位江大人是什麼性子,她摸得差不多。

她無法摸清他的底線在何處,至少自己提的事,他還是會給幾分麵子的。

江逝秋既然答應了,沒有再推辭,翌日便開始早出晚歸。

隻是不管多晚,他都會回來,陪季魚入眠。

晚上,季魚睡得迷迷糊糊之際,感覺到溫暖的氣息襲來,極為自然地給自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窩進他懷裡。

體內無處不在的疼痛因為這個懷抱減輕些許,也讓她有些清醒。

“江逝秋?”她含糊地問,“很忙嗎?”

江逝秋摟著她,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溫柔,“不忙,就是麻煩。”

他有些煩躁,原本隻想給自己弄個凡人的身份,好方便與她成親,而且要配得上她的。

隻是沒想到,這身份需要做的事那麼多,那麼繁雜。

季魚不禁笑了下,調侃道:“我相信江大人,江大人一定能行的。”

為了她這話句,江逝秋隻好繼續努力,趕緊將那些事處理完,擠出更多的時間陪她。

如此過了半個月,季家的大弟子季不歡帶著出外曆練的季家弟子回來了。

見到季魚,一群人紛紛朝她恭敬行禮:“少主!”

季不歡欣喜地道:“少主,你幾時回來的?身子可安好?”

季魚微笑,“回來有半個多月了,挺好的。”

彼此寒暄幾句,季魚讓那些弟子下去休息,季不歡留下來與她說話。

“少主,偃月山莊那邊怎麼樣?此行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吧?”季不歡擔憂地問,上下打量她。

季魚:“一切安好,師兄不必擔心。”

季不歡是被季家收養的孤兒,當年他的父母死在妖物襲擊中,親戚也都死絕,季家便將他帶回來。

不僅是他,季家的很多外姓弟子都是如此。

師兄妹倆一起長大,雖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季不歡從小就護著季魚,如兄如父照顧她。

季魚問季不歡這次的曆練情況,季不歡簡單地說了下。

正說著話,一道柔和的聲音響起:“娘子,你在做什麼呢?”

師兄妹倆同時轉頭,就見一身緋衣張揚的男子長身玉立於門前,一雙如墨般濃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們,臉上明明是笑著的,又莫名的瘮人。

季不歡有種好像被什麼危險恐怖的東西盯上的錯覺,下頜微微緊繃,原本帶笑的臉龐變得嚴肅。

他望著江逝秋,躬身行了一禮:“江大人。”

撇開江逝秋入贅季家不談,他還是皇城鎮妖司的指揮使,容不得旁人放肆。

江逝秋走過來,唇角噙著笑,說道:“原來是不歡師兄回來了,阿魚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他的語氣親昵,還有些嗔怪的意思。

季魚不由看他一眼,覺得他現在怪怪的,嘴裡說道:“我也是剛聽說不歡兄師回來,沒來得及和你說。”

江逝秋走到季魚身邊,拉著她的手,朝季不歡笑道:“我和阿魚剛從偃月山莊回來不久,改日有空,定要和不歡師兄好生喝一杯。”

季不歡笑著點頭,見他們並肩而立,很識趣地找了個借口離開。

他是季老太君親自教養長大的,性格沉穩,心思細膩,哪裡看不出這位江大人的敵意,不免有些好笑,笑過後,心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季魚目送季不歡離開,直到消失不見,方才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你怎麼了?”她疑惑地問,覺得今天的江逝秋古裡古怪的。

江逝秋仍是一臉笑,“娘子為何這麼問?”

季魚如實道:“就是覺得你今天很奇怪。”

就算笑著,看著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怪瘮人的,幸好他長得好看,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化解那撲麵而來的妖詭氣息。

不然遲早有人得懷疑他妖邪的身份。

江逝秋拉著她回濯清院。

濯清院的麵積極大,院裡植了不少樹木,還有各種奇花異草,環境清幽,適合病人養身體。

兩人走在其中,路上不見多少仆役。

季魚不禁看他,實在搞不懂這位江大人今天怎麼了。

直到回房,看到又在偷吃花的胖頭魚,江大人伸手一抓,胖頭魚被他掐在手裡。

從瓶裡出來的胖頭魚看著腦袋更大了,足足有一個食盒那般大,或許這並不是它的完全體,隻是為了方便偷吃花才會維持這麼大的體積。

胖頭魚被他抓在手裡,嚇得鱗片都炸起,泡泡眼哀求地看向季魚,正向她求救。

救魚命啊!這位尊主怎麼突然要大開殺戒了?

它最近什麼都沒做啊,就隻是偷吃他送給除妖師的花……

看到江逝秋唇角噙著的笑,明明溫溫柔柔的,卻是殺氣衝天。

季魚總算反應過來,遲疑地問:“江逝秋,你在生氣嗎?”

江逝秋掐著魚妖,漫不經心地說:“我生什麼氣啊?有什麼能讓我生氣的?”

季魚搖頭道:“我不知道。”

男人心,海底針,這妖邪心,比海底針還要複雜,她一個正常人,實在猜測不出他為何要生氣。

江逝秋被她這無比誠實的答案給噎了下,又被她的遲鈍弄得有些氣悶。

不過,江大人隨性慣了,從來不會留著氣讓自己難受,與其委屈自己,當然是委屈彆人啦。

他隨意地晃著手中快要斷氣的魚妖,故作不經意地說:“聽說娘子和季不歡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季魚點頭,“是啊。”以為他不清楚季不歡的情況,解釋道,“季師兄還未滿月時,就被我娘抱回來,後來和我一起在祖母身邊長大。”

江大人越發氣悶,陰陽怪氣地說:“好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這下子,季魚再遲鈍也能品出了些許來。

遇到他之前,她雖然從未嘗過情愛滋味,卻也知道青梅竹馬附帶的意思,哪裡沒發現他誤會了。

季魚滿臉古怪地看他,遲疑地說:“江逝秋,你這是吃醋嗎?”

吃的還是她視為兄長的不歡師兄的醋。

江逝秋神色一頓,淡然一笑,眉宇間透露出幾分強大妖邪特有的倨傲:“本尊何須吃一個凡人的醋?他不配!”

季魚哦一聲,沒糾結這事,說道:“那你能將它放下來嗎?它快要被你掐死了。”

江逝秋心頭一梗,將那條魚妖丟開。

已經在翻死魚眼的胖頭魚感覺到鉗製自己的手鬆開,趕緊化作一尾小魚,投入玻璃瓶中裝死,決定以後打死也不出來偷吃這位尊主的花。

它在心裡暗罵,吃醋就吃醋,何必拿它一隻小妖出氣呢?

這是玩不起嗎?

見他放開胖頭魚,季魚想了想,將琉璃瓶拿走,放到多寶閣上,免得礙了江大人的眼。

眼看著季魚不再追問,徑自去做自己的事,江大人心裡又不得勁。

他跟在她身後,不自覺地做著一些讓人覺得沒眼看的事,麵上還要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娘子,我真沒吃醋,就是覺得,男女有彆,你是已婚之人,不能和夫君以外的男人靠得太近!”怕她多心,他又補充一句,“就像為夫,一直謹記著有婦之夫的身份,對男男女女不假辭色,絕對不會讓他們靠近分毫,占為夫的便宜。”

季魚:“……”這話聽著怎麼怪怪的?

季魚很誠懇地道:“不至於,不至於。”

男男女女,這範圍也太廣了。

江逝秋不滿,“怎麼不至於?為夫這是以身作則,讓你知道,為夫可是守身如玉的好男人,除了我家娘子,其他的男男女女、不男不女,休想靠近本尊一步!”

季魚差點噴笑,男男女女就算了,居然還有不男不女?

“怎麼沒有?”江逝秋不以為意,“有些妖物生來沒有性彆,可以隨便改變性彆,就像桃花妖、牡丹妖、掃帚精之類的,可以忽男忽女,不就是不男不女嗎?”

季魚忍住笑,“好吧,你說得有道理。”

江逝秋見她笑了,不由跟著笑,隻是唇角剛揚起,突然覺得不對。

他可不是和娘子討論這世間有沒有不男不女的妖物,不是應該是有沒有吃醋的問題嗎?

不對,吃醋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和那個季不歡之間的事。

季魚聽他又拐回來,很是無奈,“不歡師兄就像我的兄長一樣,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江大人頓時開心了。

他長臂一探,將拿起一本符咒卷軸的人摟到懷裡,低頭就親過去,嘴裡含糊地說:“娘子,為夫心中甚喜,娘子心裡果然是有為夫的。”

季魚被他親得迷迷糊糊,暗忖還說沒吃醋,這不是吃醋是什麼?

所以,這是一個嘴硬的妖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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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妖鬼無情

四月初,季魚出發前往青羽陳家。

同行的有季家的弟子紅綃、季不歡等人,還有以江逝秋為首的一眾鎮妖司的成員。

對此,眾人也不奇怪。

江逝秋是季家的女婿,為了季魚留在季家,既然季魚要去青羽陳家祝壽,他肯定也要跟去的。

朝廷那邊為了表示對陳家的重視,特地派秦渡前往陳家祝壽,這會兒江逝秋要陪季魚一起去,於是秦渡直接帶著給陳家的賀禮,與季家一起同行。

出發前一晚,季魚去和祖母道彆。

季老太君叮囑道:“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裡舒坦,你好生保重身子,有什麼事可以找江大人商量,不必自己扛著。”

聞言,季魚有些驚訝地看她。

雖然以往祖母也關心她的身體,卻總告訴她,作為季家的少主,需要承擔起少主的責任,讓她保重身體之餘,亦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

如今再聽這話,卻是以她的身體為重,讓她不必什麼都扛著。

季老太君哪裡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歎了一聲,說道:“你是季家的少主,應在其位、謀其政。隻是……”

她眼裡露出幾分複雜之色。

以往她確實是這麼教導孫女的,並未因為她的身體不好,什麼都不讓她做。季家的少主,縱使是外人眼裡的廢物,需要承擔的責任亦不能退縮。

然而,從孫女帶著“孫女婿”回來伊始,季老太君便明白,很多事都變了。

孫女如今算是得到一位強大恐怖的妖邪庇護,福禍難料。

事情已到這地步,她不希望孫女活得太痛苦,在孫女還活著的時候,讓她可以輕鬆一些,至少將來若是不幸被反噬,不至於太遺憾。

季魚怔然,約莫有些明白祖母的顧忌。

對於她和江逝秋的婚事,其實祖母心裡一直抱著某種悲觀的心態。

自古以來,人妖殊途,人與妖邪之間,又如何能長久?甚至說不定哪天,她就會死在作為妖邪的丈夫手裡,灰飛煙滅。

人有情,妖鬼無情,從來未曾聽說妖邪會愛上人類。

季魚正色看向祖母,問道:“祖母,我和江逝秋的婚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次有江逝秋在,倒是不好詢問,現下隻有祖孫二人,季魚有些忍不住。

季老太君沒有回答,她伸手給孫女整了整發髻上有些歪斜的玉簪,端肅的麵容難得浮現些許溫情。

此時她不是季家的家主,而是一個疼愛孫女的祖母。

她說道:“阿魚,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知道太多對你無益。”

“為何?”季魚實在不解,“難道和季家的詛咒有關?”

季老太君目光微凝,“你知道詛咒?”

季魚點頭,將回程那晚遇到水鬼之事告訴她。

其實就算沒有水鬼,她心裡也是懷疑的,從小到大,祖母和貴姨等人對她的緊張看護,以及某些舉動,都說明了問題。

以前不去想,是因為她怕自己的身體熬不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離開了,何必惹他們傷心?現在……雖然她的身體仍是虛弱不堪,至少有了一些轉機。

季老太君心下歎息,溫和地道:“阿魚,日後你會知曉。”

季魚抬眸看著祖母半響,到底不再追問。

雖然不知為何不能告訴她,但她知道祖母此舉是為了自己好,她從來都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問不出來也不急。

與祖母又說了會兒話,季魚起身離開,朝她道:“祖母,夜深了,您歇息罷,不必送我。”

季老太君站在門口,朝孫女笑了笑,正欲說什麼,看到踏著月色而來的男人。

新月如弦,懸於夜空,靜謐神秘。

那人紅衣翻飛,宛若涉月而來的精怪妖邪,妖美得肆意。

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季魚轉頭,看到來人時,那雙清淡的眼眸溢上溫軟的笑意,溫聲問:“你怎麼來啦?”

江逝秋上前攜著她的手,朝季老太君問安後,說道:“天色太晚,我擔心娘子,過來接你回去。”

季魚認真地說:“季家很安全,不必擔心的。”

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每一個角落她都熟悉無比,不覺得季家哪裡不安全的。

江逝秋被噎了下,低聲抱怨道:“娘子,你好生沒情趣。”

這種時候,她不是應該感動一下嗎?

那些人間話本果然都是騙人的,誰說姑娘家會因為走夜路害怕,直接投入郎君懷裡?他家娘子一點也不害怕,也沒有投入他懷裡的意思。

明兒還是讓秦渡多弄些正常的話本給他。

季魚有些不自在,怕他在祖母麵前胡說八道,和祖母道彆,趕緊拉著他離開。

季老太君望著月色下,邊走邊低聲交談的年輕男女,臉上的神色漸漸鬆怔。

不管看多少次,她都無法適應這一幕,隻覺得天方夜譚-

經過濯清院前的那麵湖時,江逝秋突然停下。

“江逝秋?”季魚不解地看他。

江逝秋指著湖道:“娘子,這湖是何時挖的?”

季魚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似乎季家在巫山城落戶後就有了。”她又問,“怎麼了?”

江逝秋收回視線,攜著她的手繼續前行,說道:“湖底有東西。”

季魚怔了怔,坦然道:“湖下埋了一截妖骨。”

這是季氏的秘密,隻有季氏傳人才知道,本不應該隨便透露的,不過季魚深知,就算自己不說,江逝秋肯定也會知道。

早在他進入季家的第一日,他應該就察覺到。

兩人沒有針對湖底的妖骨說什麼,甚至沒問那是什麼妖邪的骨,回到濯清院後,稍稍洗漱後便上床歇息。

明日就要出發,季魚很快入睡。

這一晚,她又做夢了。

漫天的黑暗降臨,籠罩四野,她走在幽河畔,腳邊是一簇簇綻放的火焰之花,蜿蜒向前,似是點綴在黑暗森冷的世界裡的火苗,綺麗多姿,又妖詭難言。

季魚站在河邊,望著不遠處的橋。

那座橋安安靜靜的,沒有記憶中的身影。

不知為何,心裡升起一股悵然若失,或許是從小到大習慣“祂”的存在,她從來不知道,有一天“祂”會從夢裡消失,再也見不到。

**

翌日,季魚的精神不太好。

江逝秋伸手貼了貼她的額頭,溫度正常,沒有發熱,疑惑問:“阿魚,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季魚搖頭,“沒什麼,就是昨晚沒睡好。”

沒睡好?

江逝秋微微擰眉,以為她受屍毒之苦,可能疼得厲害,方才沒有睡好。

這時,丫鬟將煎好的藥送過來。

季魚麵不改色,一飲而儘,正要拿帕子拭嘴,便已經有人代勞。

他捏著她的下巴,拿著素帕,仔仔細細地為她拭去唇邊殘留的些許藥汁,一邊憐惜地說:“娘子受苦了。”

季魚唇角微勾,溫聲道:“哪有什麼苦不苦的,不都是那個味。”

從小到大,她都喝慣了,味蕾習慣那種古怪的味道,並不覺得有多難喝。

江逝秋很驚訝,“難道娘子不覺得它苦嗎?”

季魚:“……還好。”雖然習慣了,並不代表這藥不苦。

看他又給自己喂蜜餞,露出那副她受苦的表情,季魚無語片刻,果斷轉移話題:“時辰差不多,我們出發罷。”

兩人去向季老太君拜彆,然後登上馬車離去。

季家的弟子和鎮妖司的成員皆騎馬隨行,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巫山城。

巫山城是西南一帶的大城,每日進出的車輛行人無數。

此時有不少來自各地的商隊等在門口準備入城,見到一群除妖師簇擁著一輛馬車出城,都有些好奇。

他們紛紛詢問:“車裡的是誰?怎要如此多的除妖師護送?”

回答的是守城的侍衛,隻聽他們道:“這是季家的車駕,車裡的應該是季少主,聽說青羽陳家老太爺的壽誕將至,季家派季少主前去祝壽。”

眾人愕然:“季少主在裡頭?為何有朝廷鎮妖司的人護送?”

隸屬於朝廷鎮妖司的除妖師很好認,隻需要看他們身上的製服和陌刀便可知。

“因為此次前去青羽陳家的,還有皇城鎮妖司的指揮使江大人,江大人與季少主是夫妻,兩人相攜同行不是應該的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馬車裡肯定不僅有季少主,還有江大人,鎮妖司的人同行不是應該的嗎?

聞言,那些遠道而來的商隊總算明白。

怪不得鎮妖司出動了那麼多人,原來是因為鎮妖司指揮使也在。

有人感慨:“原以為季家要走下坡路,如今有這麼一位女婿在,誰敢小瞧季家?”

“是啊,江大人可不是當年的罪奴尚雲霄,他是有實權的朝廷官員。”

皇城鎮妖司指揮使的份量可不輕,世人都要給幾分薄麵,隻要季家撐過難關,季家想要恢複往惜的鼎勝自不在話下。

在場不少人聽罷,看向說話人的目光很是溫和。

他們都是巫還山一帶的百姓,受季家的恩澤,自然希望季家長長久久才好。

季家是除妖師世家,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心係百姓,樂善好施,建立撫幼院,收養孤兒,庇護一方百姓……在巫還山一帶的百姓心中有極高的威望,受他們愛戴-

馬車裡,季魚將裝著胖頭魚的琉璃瓶放到桌上,還有一個花籃。

花籃裡的花是江逝秋今兒一早進山裡摘的,五顏六色,生機勃勃,做成一個花籃,擺在桌上,添了不少野趣。

琉璃瓶裡的胖頭魚對著花垂涎欲滴,卻不敢再偷吃,隻能時不時用那雙泡泡眼看幾眼解解饞。

季魚將花籃捧起看了看,又看向那條胖頭魚,然後取了幾瓣花投入琉璃瓶裡。

看著胖頭魚搖著小尾巴歡快地吞食,她眼裡浮現笑意,眉眼彎彎,蒼白的麵容難得有些生氣。

江逝秋見狀,說道:“娘子若是喜歡,改日我再捉幾條給你玩。”當然不是那些凡魚,開了靈智的魚妖才能給他娘子解悶。

正在啃花瓣的胖頭魚尾巴搖得更歡了。

可以再來幾個倒黴鬼的,它喜歡。

季魚搖頭:“不必,有這條魚就夠了。”

她的名字裡雖有魚,卻不是真的喜歡養魚,不過是因為這條胖頭魚是他送給她解悶的第一個禮物,才會一直養著。

除妖師降妖除魔,看得太多妖物禍害百姓的慘事,很少會喜歡養什麼妖物。

胖頭魚卻很失望。

它其實也很後悔,若是知道船上有這麼一位可怕的尊主鎮著,當日一定不會嘴饞地想要吃掉她,結果反倒成為供除妖師娛樂的階下囚,沒有比它更倒黴催的妖了。

**

陳家位於東南沿海一帶,臨海的青羽城是陳家的地盤。

青羽城沿海而建,因時有青色羽翅的鳥兒從海中飛來,棲息在城裡,世人稱其為青鸞,其羽便是陳家的標誌。

陳家在青羽城的地位,相當於季家在巫山城。

因陳家老太爺的壽辰將至,青羽城近來十分熱鬨,陸續有來自各地的勢力攜帶賀禮而來,城中各個商鋪也為陳家老太爺的壽辰慶祝,各種折價活動搞得如火如荼。

夕陽西下,一行人馬緩緩地從城外駛來。

此時天色已不早,然而進城之人仍是絡繹不絕,等在城門外排隊進城。

守城的侍衛正在檢查進城的百姓,瞥見前方出現的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護著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當看清楚隨行的那些護衛身上的衣物和佩刀,侍衛猛地一震。

那是朝廷鎮妖司的製服。

守城的侍衛趕緊去稟報。

不過片刻,便見一名侍衛隊長匆忙迎過去,態度稱得上是恭敬。

那些排隊等待進城的人疑惑地看了看,不少人同樣認出朝廷鎮妖司的人,吃驚不已。

朝廷鎮妖司的成員幾時改行去給人當護衛了?

哪個人的架子這麼大,居然能讓朝廷的除妖師給其當護衛。

正好遠處又有一群人策馬而來,塵土飛揚。

看到他們身上佩戴的青羽,眾人便知是陳家的弟子,紛紛往旁避了避。

青羽城是陳家的地盤,陳家弟子入城並不需要排隊,直接進城便可。

那群準備進城的陳家弟子路過等候在城門前的馬車時,突然停下,為首的少年盯著馬車上的斜勾玉標誌,目光又落到護衛在馬車旁的鎮妖司的人員身上,突然嗤笑一聲。

“朝廷鎮妖司幾時淪落到給人當護衛了?”

聽到這充滿諷刺的話,在場的人頓時默然。

他們看向開口說話的少年,認出這是陳家的九公子陳青轍後,倒是不奇怪。

陳青轍在陳家的地位比較特殊,他是陳老太爺最疼愛的孫子,難免養成驕橫的性子,行事張揚,從不需要顧忌什麼。

秦渡倨傲地看他一眼,反嘴譏諷道:“哪來的小鬼,嘰嘰歪歪的,你家長輩難道沒教過你什麼是禮數嗎?”

陳青轍頓時大怒,他現在最恨旁人對他說教,說他沒禮數。

上次在偃月山莊被季魚奚落了一頓,罵他畜生不如,他記恨至今。

“放肆!你是何人!”陳青轍怒道,“你可知我是誰?”

秦渡詫異地說:“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是誰,我哪知道你是誰?行了,小鬼,彆擋路,我們還要進城呢。”

要說陳青轍囂張,秦渡比他更囂張。

青羽陳家確實是一方勢力,但雲京秦家亦不差,更不用說他現在代表的是朝廷的鎮妖司,有何可懼的?

就算陳家老太爺來了,也不占理!

陳青轍火冒三丈,從小到大,除了在季魚那裡受過挫折外,一直都是順遂無比的,人人都讓著他,這是第二個讓他吃癟的人。

隻是不等他出手教訓,馬上有陳家弟子攔住他。

“九公子,這位是鎮妖司的秦渡。”

陳青轍愣了愣,狐疑地打量秦渡那張看著十七八歲的娃娃臉,直覺不信,“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兒……”

他聽說秦渡今年已經二十好幾,可不是十幾歲的少年郎,不會是騙人的吧?

眾人:“……”

秦渡嗤笑一聲,懟了回去:“小鬼,你是在說自己嗎?”

他還想挖苦幾句,這時馬車裡響起一道低沉好聽的聲音:“秦渡。”

秦渡聞言,馬上收斂臉上的神色,朝迎出來的侍衛隊長道:“行了,我們幾時可以進城?”

侍衛隊長看了一眼陳青轍驚怒的臉,衡量片刻,果斷退開,讓他們進城。

比起九公子,鎮妖司的指揮使和季家少主的份量更重,更不能得罪,至少這次是九公子不占理,想必陳家應該不會怪罪自己。

馬車再次前行。

從始至終,馬車裡的人都沒作聲,更沒有下來與陳家人見禮的意思,極為高冷。

隨侍在馬車旁的季家弟子同樣如此,麵色冷峻,無視了那群陳家弟子。

此舉看在眾人眼裡,難免覺得季家人太過高傲,不過想到剛才的事,確實是九公子陳青轍挑釁在先,倒也不能全怪他們如此。

周圍的百姓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擔心被落了麵子的九公子遷怒。

看著季家的馬車進城,陳青轍氣得折斷了手中的青羽。

“九公子……”守城侍衛隊長硬著頭皮過來。

陳青轍轉頭盯著他,眼神極為恐怖,然後一馬鞭抽過來,將之抽翻在地,策馬而去。

等那一行人離開,侍衛隊長被侍衛扶起。

“您沒事罷?”扶著他的人緊張地問,看到他被抽得皮開肉綻的肩膀,有些瑟縮。

侍衛隊長疼得齜牙咧嘴,嘴裡卻道:“沒事沒事,希望九公子抽我一下能消氣,日後可彆找我麻煩。”

雖是這麼說,但侍衛隊長並不抱什麼希望。

他在心裡罵罵咧咧,今兒可真是倒黴催的,誰知道會遇到進城的九公子?要是知道,他就和彆人換班了。

不過他倒是不奇怪九公子為日會如此暴躁,開口就得罪鎮妖司的人。

聽說九公子和巫還山那位季家少主是同父異母的姐弟,九公子多次在公共場合表示過對季家少主的不喜,今兒遇見了,九公子這反應也是正常。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雙更,明天下午還有一更=-=

第25章 男人之恥

朝廷鎮妖司之人皆著緋衣配陌刀,赤紅色的衣服如流焰,衣擺下裳皆繡有祥雲瑞獸,極易辯認。

是以當秦渡等人騎馬護著一輛馬車駛向陳家時,引來沿途不少人側目。

很快,朝廷派鎮妖司的人前來給陳家老太爺賀壽的事便傳遍青羽城。

青羽城的百姓麵露驕傲之色,覺得這是朝廷重視青羽城和陳家的表現,十分自豪。

因陳家老太爺壽辰將至,陳家近半個月來皆是大門敞開,以待迎客。

遠遠見到身著緋衣的一行人馬踏著夕陽而來,早有機靈的護衛趕緊轉身入府稟報。

等馬車抵達時,陳家的家主帶著陳氏族人迎出來。

“見過陳家主!”

季不歡帶著季家的弟子下馬,秦不渡等人也給陳家主幾分麵子,下馬行禮。

陳家主麵上笑盈盈的,一臉驚喜之色,目光看向那輛馬車,拱手道:“季少主和江大人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陳家主身後的陳氏族人抬頭看向馬車,目光微閃。

如果來的隻是季家的少主,尚不至於如此隆重,讓他們親自相迎,然而皇城鎮妖司的指揮使江逝秋也來了,代表的還是朝廷,他們不得不打迭起精神,不敢怠慢。

江逝秋雖然也是出自雲京江家,但他和上一任的鎮妖司指揮使江朝山不同,如果說江朝山是個行事穩妥的,那他的行事手段更加詭秘、肆意。

而且,他的實力更深不可測。

偃月山莊發生的事已經傳到各個勢力,他們雖然震驚於偃月山莊背後隱藏的陰謀,然而聽說江逝秋當時以一己之力誅殺作亂的妖邪,仍是讓他們震驚之極。

也因為這事,讓世人對江逝秋有了一個深刻的印象。

此人極度不好惹,千萬不要去招惹。

相比之下,江逝秋為了季少主入贅季家一事,反倒不算什麼了,畢竟強者都有肆意妄為的底氣,他想做什麼,還真沒人能管得住。

在陳家主等人的恭候中,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車簾,身著緋色錦衣的男人從容地下車。

他沒有搭理那些人,而是轉身,將車內身著青衣的女子攙扶下車。

因陳家隆重的出迎,陳家附近一帶極為安靜,路過的百姓也下意識秉住呼吸,不敢靠近,遠遠地看著。

不僅是懾於鎮妖司的威勢,也驚豔於江指揮使昳麗如妖的容貌。

百聞不如一見,傳聞中江逝秋擁有甚比妖鬼的驚世容顏,據說見一眼便會被其攝住心魄,現在方知是真。

眾人一時間忘記反應。

直到被江逝秋扶著的女子抬眸看過來,那張精美蒼白的麵容露出幾分笑意,溫聲開口:“陳家主,許久未見,近來可安好?”

說話間,她淡淡地掃了一眼在場的陳家人。

那些陳家人見她看過來,心頭莫名一緊,爾後想到尚雲霄夫妻不在這裡,又鬆了口氣。

若是以往,他們不至於如此緊張。

季家在二十年前那一戰損失慘重,已在走下坡路,不複往昔的強盛。陳家麵對季家時自然也不懼什麼,就算當年尚雲霄叛出季家,改入贅陳家,陳家也不過是多養個閒人罷了。

可當皇城鎮妖司的指揮使入贅季家,那就不一樣了。

陳家主像是不知道身邊族人所想,麵上的笑容不變,語氣多了幾分親切:“多謝季少主關心,倒是季老太君可好?”

許季陳裴四家同氣連枝,陳家主此時便拿季魚當晚輩看。

季魚溫和地回道:“祖母身體還好,就是年前舊疾發作過一次。”

除妖師很少能無災無痛地過一生,每次與妖魔戰鬥,再是小心也會有些後遺症,縱使是像季老太君這級彆的強者,身上也落下不少舊疾。

這也是除妖師很少能善終的原因。

兩人寒暄幾句,陳家主並未忘記江逝秋這位鎮妖司的指揮使,朝他客氣問候。

按理說,陳家主應該先向江逝秋問候的,隻是先前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季魚打破沉默,方才順勢與她寒暄。

不過,陳家主發現,不管是江逝秋還是鎮妖師的人,似乎都不覺得怠慢。

秦渡等人當然不覺得怠慢。

這段日子,他們早已經被江逝秋折騰得毫無脾氣,知道他們的指揮使在季少主麵前有多沒原則,多廉價,堪稱男人之恥。

反正隻要季少主在,所有的事都要退一射之地。

陳家主先問候季少主有問題嗎?

完全沒有!

這不叫怠慢,他們指揮使巴不得所有人都如此。

麵對陳家主,江逝秋麵上沒什麼笑容,甚至可以說十分冷淡,透著幾分張揚的傲慢。

陳家主也不在意,笑盈盈地迎他們入府。

正要入府,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轉頭看過去,發現是以陳青轍為首的一群陳家弟子也回到了。

“大伯!”陳青轍看到陳家主,躍下馬,大步走來。

陳家主尚不知道先前城門口發生的事,見他回來,露出一個笑容,說道:“青轍回來啦,季少主和江大人剛到,你快過來與他們見個禮。”

他心想著,不管陳青轍平素怎麼胡鬨,他和季少主到底是嫡親的姐弟,哪有什麼隔夜仇?姐弟之間說開就好。

可惜陳家主有心為姐弟倆牽線,緩和他們的關係,當事人卻不領情。

陳青轍麵帶怒色,梗著脖子不語。

季魚目光淡淡地掃過他,沒有想要當個好姐姐給他台階下的意思。

江逝秋更是直接,皺眉道:“陳家主,這是你們陳家的弟子?怎會如此沒有禮數?”

陳家主愕然,不知他是何意。

陳青轍漲紅了臉,憤怒地瞪著他:“江逝秋,就算你是鎮妖司的指揮使,你也不能如此汙辱人!”

“閉嘴!”陳家主厲聲喝道,趕緊對江逝秋說,“江大人見諒,青轍年紀還小,許是有什麼誤會……”

“不是誤會啊!”秦渡笑眯眯地開口,“陳家九公子好生威風,見麵就指責彆人,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底氣?莫不是也誅了什麼禍害一方的妖物, 為民除害?”

於民於國, 無功無勞, 有何顏麵指責他們鎮妖司?

說到最後, 語氣森然,殺意撲麵而來。

陳青轍臉色一白,到底還是少年人,麵露幾分畏懼之色。

陳家主也是暗暗心驚。

好濃的殺氣!

他聽說秦渡是朝廷特地培養出來的,終日和妖邪打交道,最喜歡去獵殺那些強大的妖邪,死在他手裡的妖邪不計其數,一身血腥殺氣,連妖邪都受不住。

今日看來,倒不是什麼誤傳。

眼看氣氛僵硬,陳家主冷汗涔涔。

作為陳家的家主,已經很久沒有人如此不給他麵子,還是在陳家的地盤落陳家人的麵子。要是平時,陳家主早就怫然不悅,令人將惡客轟出門。

可今兒的客人都不是他能轟的,就算對方當麵詰問,不給陳家麵子,陳家也不能直接送客。

陳家主定了定神,開口道:“秦大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秦渡冷笑連連,森然地盯著陳青轍,目光如刀,似是一片一片地將他的肉剜下來。

陳青轍噤若寒蟬,哪還有先前的囂張。

就算他天賦再好,再得陳家老太爺的寵愛,在秦渡這樣手染血腥的瘋子殺神麵前,還是撐不住幾分。

要不是不想丟臉,此時他已經腿軟地癱在地上。

陳家主哪看不出秦渡如此是江逝秋默許的,心急如焚,最後實在沒轍,隻好看向比較好說話的季魚,向她賠不是。

此時他也不去計較什麼麵子不麵子的,先撐過這關再說。

季魚目光緩緩地滑過冷汗直流的陳青轍,淡聲道:“陳家主不必如此,日後好好教孩子便是。”

陳家主勉強地笑道:“季少主說得對,青轍確實被寵壞了。”

氣氛總算緩和過來,陳家主順坡而下,趕緊將他們迎入府內,讓管家送他們去客院。

稍晚一些,陳家主總算知道城門口發生的事。

陳家主匪夷所思地打量渾身都被汗水打濕的陳青轍,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敢去招惹鎮妖司的指揮使。

那江逝秋可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他能好好活著,隻怕還是因為季魚不和他計較。

陳青轍此時就像個落湯雞似的,哪有平時的光鮮亮麗。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極度的驚懼過後,麵上露出憤憤之色。

見狀,陳家主便知道他根本沒吃到教訓。

陳家主微微眯眼,突然說:“青轍,過兩日就是老太爺的壽辰,家裡很忙,你若是沒什麼事,便去陪老太爺罷。”

省得又出來闖禍。

陳青轍並不蠢,哪沒聽出他的嫌棄,他有些生氣地說:“大伯,明明是他們……”

“住口!”陳家主厲聲道,“他們是誰?一個是你嫡親的姐姐,一個是鎮妖司的指揮使,哪裡由得你放肆?”

陳青轍不服,漂亮的臉蛋滿是猙獰之色:“那又如何?她才不是我姐!大伯你明知道她當年是怎麼對我的,她差點就殺了我!如此惡毒的女人,你讓我怎麼將她當親姐?”

陳家主輕咳一聲,“她當年還小……何況,也是你們不對在先。”

聽出他為季魚辯護的意思,陳青轍憤怒得幾欲想殺人,雙眼猩紅,“她當年還小……還小就可以這麼對我嗎?那我不也還小?我還比她小幾歲呢!”

陳家主原本生氣他闖禍,此時見他這模樣,又有些心軟。

“青轍,當年的事另有隱情,你莫要想太多。”他上前拍拍陳青轍的背,“好了好了,你在外一天,應該也累了,回去歇息罷。”

說著,讓人將他送回去。

陳家主頭疼地離開,去處理其他的事。

這對姐弟倆每次見麵,都要殺個你死我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消停。

**

陳家的客院很大,建在山上,環境清幽,除了安排有仆婢外,還有傀侍伺候,能滿足客人的需求。

陳家宅子沿海而建,推開窗戶,便能看到海。

夕陽已經沒入海的那邊,天邊尤剩幾縷餘輝。

在將暮未暮的天色下,海水碧波蕩漾,時不時能看到一些青翼鳥兒從碧波深處飛來,飛入陳家。

正好有一隻青鸞鳥落在客院的樹上。

青鸞鳥的叫聲悅耳,紅綃和季不歡等人聽後,隻覺得心情都轉好,身心放鬆。

“這些青鸞生得真可愛。”紅綃打量樹上的青鸞鳥,“它們還能誅妖邪,鎮海域,怨不得沿海一帶的百姓都視它們為神鳥。”

季不歡笑著點頭,目光朝著窗外看下去。

窗外是百仞高的峭壁,下方是洶湧的海水,驚濤拍岸。

海水幽深如晦,呈現一片深沉的暗影,似乎那暗影下隱藏著什麼,教人不敢多看。

屋內,季魚坐在窗邊,眺望著暮色下的海洋。

海洋的廣茂深厚,總讓人不自覺畏懼幾分,畏懼海洋的凶險,也畏懼來自海洋的災厄。

大海從來都不是溫柔平靜的。

“娘子。”江逝秋走過來,握住她的手,“你怎麼坐在這裡吹風?”

江大人現在已經懂得如何照顧一個體弱多病的凡人,時時要為她的身體操心。

季魚轉頭看他,眉眼微彎:“不妨事,現下已是四月中旬,天氣暖和,吹吹風也沒什麼。而且,這裡的風景挺好的。”

雖是這麼說,她還是順從地讓他將窗關了。

江逝秋讓人打了溫水過來,絞了帕子為她淨臉洗手,然後用梳子為她梳理頭發,一邊說:“娘子,我討厭剛才那小子,真的不能殺他嗎?”

他說得雲淡風輕,甚至語氣是帶著親昵的抱怨,仿佛隨便捏死一隻螞蟻,沒有絲毫殺意。

然而正是這種不經心的肆意才是最可怕的。

季魚神色一頓,轉頭看他,一臉認真地道:“江逝秋,彆殺人。”

江逝秋與她對視,修長好看的手指執著她的一縷黑發,溫柔地纏繞在指間,如同夫妻間的閨房之樂。

好半晌,他倏然一笑,柔聲說:“好吧,娘子不想我殺人,我便不殺。”

那樣的溫柔含情,仿佛麵前的人是他的所有,未有不應的。

季魚麵上露出一個笑容,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朝他湊近。

他的雙眼如那荒山中的寒玉,黑得沒有光澤,明明是帶著笑的,然而從未留在眼中,總在不經意間,透露出屬於妖邪特有的冷酷凶戾的特性。

此時,被這樣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季魚心臟跳得厲害,卻沒有退縮。

溫涼的唇瓣貼在他唇上,輕得像羽毛滑過。

男人喉結滑動了幾下,很快就反客為主,動作迫切又凶猛,似要將人的意誌吞噬,萬劫不複-

天色暗下來時,屋裡亮起羊角燈,暈黃的燈光散開,驅除黑暗的陰森。

季魚穿著一襲寢衣,準備就寢。

江逝秋不在,先前被鎮妖司的人叫過去,也不知道有什麼事。

紅綃端著藥過來,盯著她喝藥,一邊說道:“許家、裴家的弟子早在兩日前就到了,還有碧心閣、除妖盟的人都已到……這次來給陳家老太爺慶生的人不少,看來這次有得熱鬨了。”

季魚道:“今年是陳家老太爺七十的整壽,熱鬨一些是應該的。”

人生七十古來稀,就算是除妖師,對七十大壽也是重視的。

更不用說陳家老太爺是陳家實力最高的,他的七十壽辰,陳家自然也重視,想要為老太爺好好的慶祝一番。

紅綃點頭,笑道:“少主,等咱們家老太君七十大壽時,也給她大辦罷。”

季老太君今年六十好幾,再過幾年便要邁入七十。

看到陳家的熱鬨,紅綃覺得也不能委屈老太君。

隻是老太君性子喜靜,也不喜歡搞那些虛頭巴腦的,隻怕不願意大辦。不過無妨,隻要少主作主要給她辦,想必老太君感動少主一片孝心,應該不會拒絕。

季魚笑著點頭,她是由祖母教養長大的,祖孫倆的感情不一般。

如果是為祖母的話,怎麼大辦都是應該的。

喝過藥,季魚的身子有些抗不住,便上床歇息。

紅綃為她掖好被子,說道:“江大人不知何時回來,少主您先睡罷,我守著。”

季魚嗯一聲,問道:“不歡師兄他們可是安頓好了?”

“好了好了,少主不必操心。”紅綃笑道,“他們身強體壯,哪需要您去操心?”

季魚隻是笑了笑,她不是操心這個。

先前進門時,他們落了陳家的麵子不說,還將陳青轍削了一頓,隻怕陳家人心裡不高興,明麵上不會做什麼,卻會在一些小事上惡心人。

他們在這裡是客,就算被惡心到,也隻能忍下來。

紅綃出去後,屋裡安靜下來。

季魚躺在薰著香的被褥裡,聽到外麵海水拍岸的聲音,驚濤陣陣,在安靜的夜晚,那海潮聲似要在心口炸開。

季魚其實不喜歡海潮聲。

這海潮聲會讓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更新仍是零點=-=

第26章 很好哄

季魚睡得並不安穩。

睡夢中,是無處不在的海浪聲,洶湧澎湃,似要將她卷入那無儘黑暗的深海,豆大的水珠從天而降,落地時化作猩紅的血液,濃稠腥臭,變成一片血海,欲要將人吞噬。

血海上空,黑暗降臨,吞天噬地,暴風雨從海中而來,席卷天地。

在那無儘的黑暗中,一隻猩紅的眼睛緩緩睜開。

當那隻眼睛徹底睜開時,無以名狀的恐懼將人的心臟緊緊地攫住,幾欲窒息昏厥,意識沉淪……-

“阿魚!阿魚……”

季魚在一聲聲的叫喚中睜開眼,神智有些混沌,呆呆地看著上方將她喚醒的男人。

“阿魚,做夢了嗎?”江逝秋問,拿帕子為她拭去額上的冷汗。

季魚不語,隻是呆呆地看著他,意識似乎還沉浸在那可怕的夢境之中,呼吸輕淺到近似於無。

她的意識不清,是以沒有看到男人眼裡的惱怒,以及一閃而逝的凶戾。

好半晌,季魚的雙眼聚焦,看到守在床邊的男人,沙啞地道:“江逝秋。”

江逝秋應一聲,將濕透的帕子丟到一旁,探臂將她抱起。

可能是剛做了可怕的噩夢,她的身子冷得厲害,體溫比平時更低,江逝秋抱在懷裡,就像抱著冰塊。

他拿了乾淨的衣服為她換上,然後將人緊緊擁在懷裡,溫暖她的身子。

冰冷的身體漸漸變得暖和,季魚有些貪戀地將臉埋在他懷裡,嗅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像是沉木香,又像寺廟裡的香火氣,讓那溫度浸染自己,體內已經習慣的疼痛,也跟著緩和。

她微微闔著眼,精神放鬆,有些昏昏欲睡。

“阿魚?”江逝秋低頭看她,“娘子?”

季魚含糊地應著,問道:“你今晚去哪裡了?”

江逝秋摟著她躺下,說道:“出城處理一些不長眼睛的邪穢,那些除妖師真沒用,那麼點小事都辦不好,總要來找我……”

他說的除妖師正是鎮妖司的成員,被他嫌棄得不行。

就算被鎮妖司看好的秦渡,在他眼裡也是個不中用的。

季魚嘴角微翹,聲音很輕,“你是鎮妖司的指揮使,是他們的上峰,他們當然隻能找你了……江逝秋,你真厲害。”

江逝秋輕易就被哄好了。

他愉悅地說:“這話我愛聽,娘子以後多說點。”

季魚失笑,嘴裡說著好。

她閉上眼睛,暗忖這隻妖邪其實挺好哄的,不就是想聽好話,想討一個親吻嗎?都可以給他!

許是有江逝秋陪著,後半夜季魚沒有再做噩夢,安安穩穩地睡到天亮-

清晨,青鸞鳥的叫聲清靈悅耳,伴隨著海潮聲傳來,將人從睡夢中喚醒。

季魚睜開眼,入目的是一張昳麗無雙的麵容,冷白色的肌膚,明淨如玉,明明看著應該很冰冷,然而摸上去卻非常溫暖。

這是會讓人類貪戀的溫度。

一個妖邪,怎麼會有這麼暖和的溫度呢?實在不可思議。

“娘子, 你一大早盯著我做甚?”

江逝秋睜開眼, 含笑問道, 墨黑的眸子裡沒有絲毫睡意。

作為一個妖邪, 他是不需要睡眠的,不過這裡是人間,以人的身份在人間行走,便也學著凡人的作息。

季魚眼裡浮現笑意,如實道:“看你好看。”

“真的?”江逝秋欣喜地看她,又有些羞澀,“娘子真的覺得我好看嗎?”

季魚點頭,妖邪精怪本就有蠱惑人心的本事,大多數精怪妖邪化形時,人形都格外漂亮,說一句傾國傾城都不為過,凡人很難抵擋這樣的美色,往往會因此付出代價。

因為季魚這話,江逝秋的心情非常好,連紅綃、季不歡等人都看出來了。

紅綃笑問道:“江大人,您今兒的心情很不錯,有什麼好事發生嗎?”

她是季家培養的玄甲衛,並非除妖師,然而也是和季魚、季不歡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不一般,加上與江逝秋相處的時間久了,在他們麵前偶爾也能說上一兩句話。

江逝秋一襲紅衣,迎風而立,狀似不經意地說:“阿魚說我長得好看呢,睜眼就要盯著我看!哎,看來這人長得太好看,也是挺煩惱的。”

紅綃:“……”

季不歡:“……”

行了,他們知道了,原來是擱他們麵前炫耀呢。

江逝秋的好心情很快就被找過來的秦渡攪沒了。

秦渡進門時,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暗忖江大人今兒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頓時覺得有門。

不過他也沒有進門就直接找江逝秋說公務,先和季魚打聲招呼,對季魚道:“青羽城附近一處水域出現異常,最近有不少漁民失蹤,懷疑是有妖邪作怪,鎮妖司的人去探查過,一直查不出是什麼妖邪,便想著江大人正好也在,不如讓他去看看,想必他應該看出些什麼。”

最後,他一臉誠懇地說:“如能儘早將作亂的妖邪誅除,也省得有更多的百姓遇害。”

季魚讚成道:“秦大人所言極是。”

得了她的肯定,秦渡很是高興,笑著看向江逝秋。

這一個月,他和江逝秋打交道多了,雖然被他折騰得不行,卻也摸清楚他的性格,總算懂得在江大人麵前迂回的道理。

反正想要找江大人做什麼,可以先來找季少主,有季少主開口,江大人一般不會推卸。

果然,江逝秋雖然老大不高興,仍是和他一起出門。

就是接下來的幾天,秦渡可能會因此付出代價,被折騰得很慘。

不過他已經習慣了,反正他皮糙肉厚,不怕江大人折騰,還能跟著江大人去漲見識,挺劃算的-

江逝秋剛出門,就有人過來拜訪。

紅綃將人引進來,都是季魚認識的,有許修玨和除妖盟的左淩雙,以及一個穿著粉衣、模樣嬌俏的少女。

“表姐~”

粉衣少女如同一隻輕靈的鳥兒,歡快地朝季魚撲過來。

季魚雙眼微亮,攬住了少女,素來冷淡的聲音都添了幾分歡喜,笑問道:“漾漾居然也來了?”

粉衣少女叫裴漾,是玉浮崖裴家的弟子,和季魚是表姐妹。

當年季家的一位姑奶奶嫁入裴家,季魚要喚她一聲姑祖母,也正是裴漾的祖母。

因為經常生病,以前為了治病,季魚曾去過裴家住過一段日子,和裴漾感情深厚。

“是啊,表姐,看到我是不是很驚訝?” 裴漾嘰嘰喳喳地說,“我已經長大啦,這次我央求爹娘,讓我也來青羽祝壽,漲漲見識,我想著表姐你可能也會來,果然昨晚就聽說你來了……”

季魚雖然欣喜,不過也沒忘記其他客人,和他們打招呼,請他們入坐。

許修玨看了看她的臉色,關切地問:“季師妹的身體還好罷?”

“挺好的,多謝許師兄關心。”

左淩雙也關心了一番季魚的身體情況,上次偃月山莊之行,讓左淩雙等人算是重新認識了傳聞之外的季家少主,彼此有幾分惺惺相惜。

是以得知季魚來到陳家後,左淩雙便直接過來拜訪。

說話間,裴漾左右看了看,突然問:“表姐,怎麼不見鎮妖司的指揮使江大人?”

她今兒過來,就是為了見見表姐夫的,還不知道表姐夫長什麼模樣呢。

季魚含笑道:“他有事出門了。”

裴漾很是失望,隻好表示,等明兒她再過來,希望能見到表姐夫。

許修玨望著季魚含笑的麵容,能看出她眉眼間的明媚笑意,衝淡了氣質中的清冷,讓她看起來格外的柔和美好。

他垂下眸,在心裡歎息一聲。

知道季魚的身體不好,怕打擾她歇息,三人待了會兒,便起身離開。

裴漾依依不舍地拉著季魚的手,說道:“表姐,你要好好保重身子,明兒我來找你出去玩,聽說青羽城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我過來這幾天,都還沒出去逛過呢。”

季魚笑著應下。

裴漾高興地跳起身,歡快地說:“太好啦,有表姐陪著,阿姐他們不會再拘著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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