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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令聞訊大驚,隻是驚不在突發的意外本身,而在我。
他問道:“陸大人你才從凶犯歐陽展的飛鏢當中撿回一命,這就能夠爬冰山出來了?果然是不同凡響啊!”
“本官並未說笑。”我正色道,“請大人即刻派兵去救,最好一並叫上郎中,當中有一遭受雪崩掩埋之人,不宜再原地久凍。”
“來人——”長安令一聲令下,“即刻跟隨陸大人前去雪崩現場救人,不得有誤。”
說罷,長安令又做出遺憾的神情對我道:“本官還有要務在身,就不隨陸大人一同前往了。何大人要是問起,就說本官十分牽念他的安危,奈何實在是抽不出身來啊!”
對此,我也不做強求,隻心裡有數道:“想必何大人也能體諒長安令‘一心為民’的高尚品德,本官這就不再打擾,告辭。”
“陸大人走好,不送。”
走出衙門之後,我坐上了一輛馬車。
我並不掀開簾子去看沿途風景和百姓們的模樣,隻怕那些雪壓的莊稼和熱鬨的買賣之下,全是假象。
如此官德之人,如何能夠治理治理長安?
不問雪崩災禍的厲害,不顧遇險者的死活,不親臨現場一看究竟,隻一味尋找借口逃避責任,可不就是朝中有人撐腰,怕跟我陸羽扯上關係嗎?
換個角度,若是前去搬救兵的是何大人,在雪中等待救援的人是我,長安令還會給何大人麵子來有所行動嗎?定是不會。
我偏頭靠在車窗上,不禁在心中默問:
蘭兒,你要是知道陸羽的處境,可會不解?
可會問陸羽一句:“為何你上任不久,就在朝廷內外樹敵無數?”
那我真想按著良心告知你:
“朝中分了派閥是事實無疑,老臣提防芥蒂新官也是事實,最重要的,是我的官位的得來在那些重臣眼中不合正道——同樣是考試拿下榜首出身,中科舉者永遠是以‘努力派’和‘實力派’自居,視過官試者為‘走運派’和‘蒙恩派’,二者水火不容,永不為伍。”
你要是再問:“宮中還有畫師、琴師、香師,那些內職官僚的處境也與你一樣嗎?還是就你任不逢時,遭人冷眼?”
那我隻能輕歎輕笑,把事實說給你聽:
“琴棋書畫香,這五項雅事多為皇女與後妃之樂,所以宮中的畫師、琴師、香師所為女官擔任,歸尚宮局管轄。這與茶官和酒官是不同的:女子之鬥,鬥於內宮鬥於心;男子之鬥,鬥於朝堂鬥於權。女子以位份分輸贏,男子以功名論成敗:前者夜長夢多、自憐自恨自爭,隻求一朝成鳳;後者胸有大局、敢拚敢為敢死,隻爭名垂千古。如是而已。”
我下意識地用手去摸心臟,才發現蘭兒贈我的“鏤空金葉”不在,已經送去司珍局修補,至今未有送回到我手中。
恰是如此,思念之情才深。
思念至深,盼信之心才真。
蘭兒,
我等待你的書信。
從險地把大家都無事地救出以後,我主張不要立刻回宮。
我問:“先去周老板的古董店內歇腳和用晚膳如何?”
何大人說“好”,同時,他也對那些長安令派出的、已經離開的手下生出一股厭惡之感來。
“本官不常踏足民間,隻是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對長安令相求的一日。”何大人咬牙切齒道,“長安令勞你轉告的話,本官都聽過記下了,他日長安地下黑市交易一案偵破,定少不了叫聖上摘了那失職之輩的烏紗!”
驅車來到“莊周夢蝶”古董店。
掌櫃的立刻跑了出來,見大當家成了這副模樣,禁不住號啕大哭。
何大人皺眉道:“周老板還活著,你這廝哭什麼?勿要自尋晦氣。”
掌櫃的把眼淚一抹,顫聲道:“小的是喜極而泣!這麼久不見大當家的回來,還以為大當家的已遭不測,幸好有兩位大人和三位差爺相救,就此謝過。”
“本官曉得你肯定不敢叫人去找周老板,畢竟這消息一傳出道上去,說周老板棄暗投明轉靠朝廷命官自保,你這店鋪的生意也不用做下去了!”
何大人把話鋒一轉,“既然你擔心周老板會遭不測,就告訴本官,有哪些道上或是場子裡的人想對他下手?”
掌櫃的不想再隱瞞,就老實道:“地下交易黑市的大莊家叫做:付一刀,向來心狠手辣,但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鎮的住場子。栽培線人的組織叫做:飛鷹會,幫主從未在人前露過臉,所以小的不知道他是誰也沒見過他長什麼樣。”
我問:“付一刀跟飛鷹會之間是什麼關係?”
掌櫃的道:“場子要做生意,自然少不了道上的人的保護和支持;道上的人想要維持運轉,也少不了場子提供資金和物力。而夾在其中的朝廷官僚和各路富商,則是充當了交易者的角色,取己所需,賣己所不需,一切暗中打點好關係都好說,反之,壞了規矩或是當了叛徒,就會被暗殺。”
何大人不解,“既然是關係性命的事,為何周老板和其他朝廷官僚還鋌而走險,樂此不疲地跟付一刀與飛鷹會來往?”
掌櫃的無奈一笑,“朝廷的俸祿哪裡有真金白銀實在呢?聖上的恩典哪有做成買賣後的成就感痛快?再說了,朝廷官僚日常壓力也大,不能到青樓去聽女子彈曲說情,不能輕易將自己的喜好外露,總得叫他們有個發泄的場所吧?彆小看了這地下交易黑市,那裡可真是能讓人體驗一把‘真性情’的地方!”
我不禁問:“何大人,你可有這樣的時候?”
何大人正直道:“本官一向都是把壓力發泄在不老實的釘子犯身上,不曾想過到外頭去尋樂子。”
我點了點頭,“那下官就放心了,隻盼著日後何大人能夠多體諒自己眼中的釘子犯,彆用了太重的刑罰來叫他們逼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