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瓊林(2 / 2)

禦賜之酒,怎麼也得喝完了。她便也隻能捧著酒壺到左首謝太傅席上敬酒。

謝鈞大約知天命之年,鬢發有些斑白,雙目卻依然炯炯有神,穿起一身紫袍來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在她的記憶裡,他雖為謝族族長,自有不得不顧及的家族利益,行事卻是光明磊落,秉持公正,就算立場不同,她對他也隻有敬重。所以最後她擇謝鈞之子為夫,也是覺得有這樣的長輩不算太差。

她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門生敬座主一杯。”

見她從禦賜壺中倒出酒來,也給足了麵子,拿起酒杯和她一飲而儘,方道:“韓寺丞既尊老夫為師,就且聽為師一言。我曾讀你拜帖上的策論,也批改了你的試卷,經論卷上你對儒墨之道隱有不屑,時務卷上你雖字字有理,卻似乎刻意藏拙;唯有詩賦卷上一首《行路難》,以及拜帖上的刑獄改革一篇,為師方看得出你大刀闊斧變革之心,比一甲中的任何一人看得更遠。”

“隻是,本朝立國而來,想要變革的,又何隻你一個初入廟堂之人?望你明白為師判你為二甲的苦心,在大理寺好好磨練。”

謝太傅點到即止,她又何嘗不明白他話中意思,正色道:“謝座主不吝賜教,門生領教。”這一世,她帶著為官七年的經驗而來,本也不欲在一群初出茅廬的寒門士子中鶴立雞群;隻是,她鴻鵠之誌尚在,一份投到謝府的拜帖、一首詩賦、一宗雷厲風行把四位世家官員連拉下馬的舞弊案,加上皇帝的推波助瀾,還是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這是在忠告她,變革的時機未到,不如暫時藏拙,在大理寺好好潛伏,免做那出頭之鳥。

敬過了他們這一科的“老師”,下一個要敬的便是舞弊案中已經交過手的頂頭長官王征明。舞弊案最終並沒有波及王家,而王征明快刀斬亂麻的處置了涉案四人,把大理寺卿一位坐得穩穩的,容逸之賣了人情,結果還是得繼續做他的少卿。不過想來,他的計劃,應該也是放長線釣大魚罷。

王征明在舞弊案被她逼得有些太緊,也沒有謝鈞那麼好說話,酒杯隻碰了碰唇,意味不明的笑道:“我大理寺出了個這麼厲害的大理寺丞,老夫甚是欣慰啊。”

她低下頭道:“下官但求兢兢業業,公平斷案。”

王征明不置可否,她也自覺無趣,隻得告退。卻忽然有人朝她款款走來,朗然笑道:“酒氣混濁,出去走走?”

正是她從今以後在大理寺的“上級”謝遙。

韓昭揮了揮手中酒壺:“禦賜之酒還沒敬完,不敢離席。”

謝遙鳳眼一挑,笑得燦爛:“敬了家父,敬了王大人,不敬在下麼?”

這人怎地這般……無賴。韓昭歎了一口氣,不過還是跟著他從側門出了殿外。

此時夜幕初降,剛剛看得見天上一輪新月。微弱的月光打在他如玉的臉上,讓她忍不住歎道:“懷遠公子早年已是當世名士,但一直不曾入仕,為何現在又要摻合到朝堂這股渾水來?”

他卻是答非所問:“今後你我同在大理寺做事,公子公子的太見外了,就喚我懷遠可好?”

見她沒有回應,又問:“不知韓寺丞表字為何?”

她隻簡單地答:“子曜。”卻沒有回應他第一個問題。

她怔怔地望著他的側麵,手中拿著酒壺一直未動,他卻忽然伸過手來奪過酒壺,修長的手指不經意的掃到她攥著壺柄的五指。

心中一陣顫栗,她差點便一鬆手把禦賜的酒壺掉到地上。謝遙卻是若無其事的往自己杯中倒酒,連帶把她的杯子也添滿了。

“上次無禮夜闖,所說的話,皆無虛言。”他慢慢呷著,這皇家的百花釀,他好像很久沒有喝過了。“子曜可知,你當日擊鼓鳴冤,喚醒了多少紙醉金迷的洛陽中人,當中也包括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