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掉馬(2 / 2)

韓昭重新坐了下來,與他平視,卻也不動聲色的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嘴角扯起了一抹苦笑:“也許早就知道了,隻是不願承認而已。”

“畢竟,上一世的謝遙再是聰慧絕倫,以他一個從來不涉朝政的方外名士,就算是回到了八年前重活一次,又怎會忽然知道這麼多朝裡朝外的事?”

他立時想起自己跟她分析均田製和荊州動亂那一連串的事。那些事就連上一世的她也不知道,唯有當時官拜中書令、掌管宮中政令下達的楚桓會記得如此清楚。

謝遙嘴角微動,動作小小,她還是清清楚楚的聽見了他顫抖著說出的話。

他說:“對不起。”

她不禁笑出聲來。“侯爺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我不過立場不同,是上一世的我過於貪心,妄想像你我那樣的人還能得以善終罷了。”

“不,”他忽然抬首,剛剛還一臉頹然的臉色此刻無比堅定:“上一世我自五歲入宮為東宮伴讀,便立誌要匡扶名主、中興楚氏。可是我不曾想過,為什麼這天下就必須姓楚,為什麼當今天子戀棧皇權、猜疑心重,但隻因他在先帝諸子中最有治國之才,名主就必須是他。”

他說著說著,本來輕輕顫抖著的聲音越見平穩,本來黯然失色的眼眸彷佛在深處有星辰閃鑠,這話越說便越是順口起來:“我曾經說過是你喚醒了我,此話絕無半點虛言。是你讓我看見了一個沒有君臣士庶的理想天下,也是你讓我明白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這句話裡的天地和生民,本來就不限於一家一姓,所以上一世你我不是立場不同,而是我的立場,本來就是錯的。”

“子曜喚我侯爺的時候,我這裡……”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疼痛欲裂。因為南陽侯楚桓把自己所謂的立場放在了比心中所愛更高的位置,傷害了她。而如今的謝遙,隻想和心中所愛站在一樣的高度,以平等的身份重新開始,向同一個方向而行。”

韓昭靜靜的聽著他侃侃而談,她知道他句句發自真心,不管是他的悔不當初,還是他的知錯能改,還是他重生之後主動去學習並跟隨她所奉行的道,一如上一世的她一往無前的跟隨他所奉行的道。

可是正因如此,她卻不知如何麵對。

她想起了和上一世把自己一箭穿心的徐師兄在重生後再遇時,她問他,既要防範於未然,為何不直接殺了她?

徐望說:你還未鑄成大錯,殺不得。

如今的楚桓——或者說,他更願意當那個倒楣鬼謝遙——不僅還未鑄成大錯,還在儘自己所能,在彌補那些在這一世他還沒有犯下的過錯。而他彌補的方法,也不是一味的寵她、護她,而是真正站到了她的立場上,用平等的身份去了解她、支持她,真正同心同步的為同一個理想而努力。

可是,她已經不是那個可以為他笑,為他哭,一顆心隻容得下一個人的韓昭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視著他道:“我知道你是顧念對我的感情而不願再做那楚氏中人,可是我真的不介意。”

她頓了頓,補充道:“或者應該說,現在的我對於情情愛愛真的沒有什麼感覺了,所以無論你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出現在我麵前,甚至乎在這一刻以楚桓的身體複生,我的心其實也沒有那麼痛。”

謝遙眼睛泛紅,似乎還有些霧氣。他靜靜的聽她說完,過了良久,才有些自嘲的一笑:“我也不知是該感謝子曜如此豁達,還是寧願子曜恨我,這樣我至少在你心裡能有一席之地。”

韓昭長長歎了一口氣,輕輕道:“若你如今當真和我有一樣的理想,還望你以萬民為重,讓男女士庶生而平等,人人手中皆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這是我如今最大的心願了。”

而要達成這個心願,必須把現有的體製從上而下的推倒重來。而要推倒重來,就得師出有名。而要師出有名,就有一大個含冤而死的攝政賢王遺嗣的身份放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