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怡幽幽的看了看穆曉曉,沒有說話,轉身咕嚕咕嚕的離開了。
看著她的背影,張巧有點心酸,她覺得大小姐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對著她又說不出來,而唯一能聽她說話的人,最近又更年期了,想的比較多,她這滿腹心事要對誰說啊?
穆曉曉一覺醒來之後情緒好多了,她感覺自己有負麵情緒可能是累了太久了,是可以控製的,穿上張巧給她的大小姐的衣服,她想了想還是跑回了自己家。
大小姐正坐在院子裡看落葉,她聽到了開門聲回頭一看,穆曉曉快速跑了過來,她喘息著兩手撐著輪椅,用力的親了大小姐的額頭一口:“麼麼噠,等我回來。”
大小姐盯著她的眼睛看,曉曉的眸笑成了月牙,衝她比劃了一個耶,匆匆忙忙的又跑了。
她出門的時候,還舍不得的看了一眼大小姐,生怕她多想。
一直到門被關上,大小姐長長的睫毛眨動,她摸了摸被穆曉曉親的額頭,心裡有什麼東西落下了。
自始至終,她並不是為了自己委屈,而是她認為曉曉心裡有事兒,她極力的想要知道,卻無法看透。
這跟日常倆人的默契是不同的。
大小姐不想要曉曉這樣,她感覺她一直很累,身體也累,心裡也累,總是揣著很多東西。
換個角度來想。
曉曉也是血肉之軀,一日一日的奔波,操那麼多人的心,她可能自己都忘記了,她不過一個是大學未畢業的少年。
大小姐見過她每個月月初的算賬本,那密密麻麻的,小到柴米油鹽,大到哪個孩子什麼病用什麼藥是否保險,甚至還有給遠方孩子的自主款,溝溝畫畫寫了好幾個本子。
以前,秦怡見到她的時候,頂多點一點頭,這是一個陽光認真有擔當的女孩。
可現如今,她不這樣想了。
她心疼曉曉。
這是她的枕邊人,她的愛人啊。
她也想要寵著曉曉,想要她開心時就大笑,難過時就放肆的哭泣,累了就躺在床上休息。
不需要這樣強顏歡笑。
大小姐沉默了許久,她拿起了手機,撥了電話出去。
這是她第一次非工作,主動聯係曉曉以外的人,所以當蘇秋雲接到電話的時候也有些驚訝,她是存了秦怡的手機號的,是曉曉給按進去的,“怡怡?”
很親密的稱呼,就像是對自己的孩子。
大小姐握著手機,想要說話,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蘇秋雲耐心的等待了一會兒,輕輕的笑了:“是不是和曉曉鬨彆扭了?”
年輕的情侶啊,吵吵鬨鬨才是感情啊。
秦怡抿著唇,不知如何回答。
不是吵架,可總是有點彆扭。
午後,蘇秋雲的聲音很柔和:“其實呢,阿姨一直以來沒有時間跟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喜歡我們家曉曉。”
秦怡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她很努力很努力才說出心裡的話:“她心裡壓著的很多事情,不肯告訴我。”
蘇秋雲聽了點了點頭,她是曉曉的媽,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是從小將她養到大的人,最了解曉曉:“曉曉就是這樣的孩子,對你是這樣,對我和她奶奶也是這樣,她總感覺負麵的情緒,自己消化也是消化,說出去,不過兩個人一起難受,沒有必要,更何況,在她心裡,你是那麼的珍貴。”
秦怡感覺蘇秋雲的話直直的戳進了她的心裡。
她不想要曉曉這樣,這樣長期的壓抑,年輕或許感覺不到什麼,以後歲數大了呢?身體會好麼?
她們要一輩子的。
蘇秋雲輕聲說:“她小時候被奶奶發現的時候,正是寒冬臘月最冷的時候,臉凍的發紫,那麼小小的一個,所以我和奶奶給她起名小小,當時沒有想到她長大後會這麼堅韌扛起一片天,隻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
“孤兒院的很多東西,並不是人們看到的那樣,有社會各界的幫助,有政府的扶持,裡麵的心酸,隻有我們才知道,有時候,看似很大的一筆捐款,一次手術就沒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孩子我們都舍不得放棄,一旦放棄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放棄……我們做不到,尤其是她奶更是這樣,曉曉從小就知道感恩,本該是玩耍的年齡,一路跟著我們前後奔波,從來都不說累……”
“阿姨還記得她還那麼小,看奶奶出去辦事兒沒有辦成回來偷偷哭鼻子的時候,她就自己去踩著小板凳在大炒勺前做飯,剛開始不會生活,小臉灰花的,嗆得鼻涕眼淚一把,奶奶心疼她,不讓她做了,可是曉曉卻抱著奶奶,小大人一樣:“沒事兒,奶奶你彆哭,等我長大了,我會保護你和媽媽。””
“在孤兒院的孩子們都是被我們保護著的,很少有孩子,那麼小就想要反哺。”
“小時候,我們不知道她是哪天出生的,就把撿到她那天算作是生日,六歲生日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她看見彆的小孩玩魔方,那種閃光的,她直勾勾的看著也不敢要,我說要買給她,她說什麼也不肯,非要把錢給有哮喘的弟弟買藥。”
“她就是那種典型的付出型人格,可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有幾個沒有自卑的心裡,她們是從小就被人拋棄的。所以曉曉長大後跟我和奶奶信誓旦旦的說,她是個單身主義者,這輩子都不找誰了,我和她奶奶聽著心裡難受。”
“哪兒有人生來寂寞的,她肯定是覺得自己身後有我們兩個老人,孩子們又一大堆,不想給彆人添麻煩添負擔,更怕彆人會對我們不好,讓我們受氣,同樣,她又隱隱的自卑,覺得自己不配擁有愛情。”
“還好遇到你,讓她有了愛的勇氣,阿姨知道,她可能還是有很多事兒放在心裡不肯說,但是怡怡,你們要在一起一輩子的,時間還久,阿姨相信,慢慢的,你會將她的心結解開治愈的。”
……
大小姐的手緊緊的握著手機,許許多多的情緒往上翻滾。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曉曉的笑容,她知道她出生坎坷,知道她經曆了許許多多同齡人沒有經曆的。
可當真正的聽到,心還是疼的幾乎要溢血。
“她……睡覺的時候總是從頭裹到尾……”既然已經打了電話,大小姐今天索性就都問清楚了。
蘇秋雲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提到了什麼讓她難受的話題,過了許久,在秦怡以為她不會說的時候,她輕聲說:“她十二歲那年夏天睡覺的時候,村子裡有一個姓劉的單身漢,喝了酒從後麵的牆爬了進來,他強奸了隔壁因為生病輸液單獨隔離的孩子……那是曉曉當時最好的朋友蘭兒……”
大小姐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攥緊。
即使許多年過去了,蘇秋雲的還是克製不住的恨,眼淚直往下落:“我們報警了,警方把他帶走了,他受到了法律的懲罰……可是蘭兒從那之後精神有些恍惚,無法走出來……”
“我和她奶奶還有護工那段時間輪流看著她,後來,蘭兒好了一些,能正常生活,又有了笑容,孤兒院本來人手就不夠,看她恢複了,我們也就慢慢的放鬆了下來……”
“那時候孩子們放學總是去檢點瓶子,做點小手工活去賣,蘭兒攢了一筆錢,她人生的最後一天,帶著曉曉去買了好多好吃的,把她想要的發光的魔方也買給了她,後來她說要想去樓上放風箏……”
蘭兒真的張開雙臂,從十六層縱身一躍,將自己化為了風箏。
她留在生命中的最後的話是對曉曉的:“曉曉,我太累了,你要帶著我那份幸福的活下去。”
“保護好自己。”
“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請彆讓我生來受苦。”
“求求了。”
……
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在自己麵前跳了下去。
還是個孩子的曉曉都嚇傻了,她一日一日的哭,許久都走不出來,一直捏著那個魔方。
她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看好蘭兒,又埋怨自己,為什麼反應那麼慢,沒有拉住她,而蘭兒死前留下的話更是一遍一遍在她的夢裡重複。
孤兒院的人來來往往,走了又來,來了又走。
隨著歲月的流逝,許多人都忘了蘭兒的事兒,後來的孩子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生來渺小,死後也不被誰記住。
曉曉十八歲的時候,那個強奸犯刑滿出獄了,他甚至還張揚的在家裡宴請了好友……這事兒傳的沸沸揚揚,村子裡的人都生氣,可也隻是生氣……誰會為一個無父無母的冤魂去得罪活著的人……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曉曉氣不過去了,她用鐵鍬把對方的腳給砸骨折了。
那一天,她像是發泄了心裡的怨氣一樣哭的很凶,蘇秋雲和奶奶趕到派出所的時候都嚇壞了。
可法律就是這樣,法不容情。
傷就在眼前,對方咬著不放,獅子大開口,曉曉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耽誤。
蘇秋雲和奶奶顫顫巍巍的回去湊錢,想要和解的時候,她的父母先趕了過來。
穆軍兩手叉腰,皺著川字眉:“曉曉,你是不是瘋了?你馬上就要高考了不知道嗎?”
蘇奎看著曉曉身上的血,嚇得直哆嗦,她不知道曉曉如此暴戾,甚至不敢抱她。
穆曉曉呆滯的抬頭看了穆軍一眼,這是她的親生父親啊。
“這就是你念念不忘一有時間就往回跑的孤兒院?它到底給了你什麼?它讓你變成了什麼樣子?你為了一個死去的人,前途都不要了?你想要永遠被人踩在腳下嗎?”
……
那是蘇秋雲第一次跟人撕破臉,她和穆軍在派出所就吵了起來,她歇斯底裡容不得曉曉被欺負,同時也心痛不已,看他們的態度,她就知道曉曉回去後過的怎麼樣。
最後雙方還是被民警拉開的,穆軍要拿賠償金,被蘇秋雲一口拒絕了。
雨下得很大,蘇秋雲抱著瑟瑟發抖的曉曉,不停的拍著她的背:“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媽把錢交了,沒事兒了。”
曉曉的眼睛通紅,她沒有哭,死死的咬著唇,縮在蘇秋雲的懷裡死死的扯著她的衣服,像是一個受傷的小獸。
後來……曉曉發了高燒,燒了三天三夜,嚇壞了媽媽和奶奶她們,急的心火都起來了。
再後來……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曉曉沒有再提這件事兒,大家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走出來的。
她考大學的時候,在選專業的時候,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心理學。
她依舊忘不了蘭兒的慘痛。
逝者不可追。
如果可以,曉曉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去挽回這樣的慘劇。
這些年,她幫助很多人走出來,重拾對生活的信心。
隻是醫者不能自醫。
她救好了很多人,自己心裡那道疤痕卻無人能醫。
所以,她會雷打不動的無論多忙,早上都要起來跑步,她想要用自己並不寬闊的肩膀保護親人;
所以,她會反複囑咐當時還在孤兒院的秋秋,睡覺的時候穿兩條內褲;
所以,不想要被人再去詆毀養育她長大的孤兒院之家,曉曉曾想著一個人走完這一輩子。
所以,因為蘭兒走之前的慘痛,隻要意誌力還在,她都會用被子從頭到尾的遮住自己的全部,她想著遮住恐懼,遮住不安,遮住那永遠無法磨滅的痛。
很多個過往,很多個所以,拚湊出了外人看來一天到晚都是笑容,陽光明媚的曉曉。
人們都說她成熟乾練,卻不知道她的過往有多麼的淋漓。
她的笑容都給了彆人,自己扛下了一切。
那是她的無人之處。
那是她的禁區。
作者有話要說: 大小姐以後會真的把曉曉寵成一個孩子的。
ps:第一章埋的曉曉睡覺蒙著,忘記的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