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已經吃的差不多了,便斜靠在椅子上,看著小徒弟吃飯不忘記刻苦努力,順便問:“上午不是和你的小朋友一塊兒滑?他人呢?”
提起陸新,衛枝就想蹙眉——她也真的這麼做了,劃拉手機的動作一頓,蔫蔫道:“彆提他,吃飯呢。”
男人聞言,唇角翹了翹:“怎麼,敗胃口啊?”
衛枝抬頭,認認真真地看了眼似笑非笑的師父英俊麵容一眼,慎重點點頭:“還是您下飯。”
單崇:“……”
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罵人。
坐在兩人對麵,背刺一邊聽師父和他的新晉愛徒瞎扯談,一邊也是無所事事地瞎劃拉著手機,一邊歎息:“聖誕節快到了。”
衛枝聞言,停止塞飯,切出視頻看了眼桌麵日曆,果然已經十二月二十日……掐指一算她來新疆已經有許多天,並且一點也不想回去。
“聖誕節怎麼過啊?”她隨口問。
“單身狗,汪汪叫著過。”背刺隨口說著,轉頭看向旁邊毫無反應的男人,“友情提示下,聖誕節塊到了這件事是十秒前nitro的人提醒我的。”
聽到讚助商爸爸的名字,從剛才開始就沉默如屍體的男人終於舍得掀了掀眼皮子。
背刺看他這個鬼樣子,就操碎了心:“雖然小師妹卡前刃的視頻如今已經點讚二十幾萬,但是我還是不得不說,拿了人家的板,你總不能就給人家個加起來不超過一秒、是人是鬼都看不清楚的黑影子作為帶貨回饋吧?”
單崇打開了手機,開始回播那條視頻。
衛枝捂著耳朵,尷尬的想鑽桌底下去:“啊啊啊!要看你把聲音關掉!”
男人懶洋洋地關了聲音,認真地看了一遍:“這視頻不有趣嗎?”
背刺麵無表情:“有趣哦,我說那個糊的隻剩下黑影子輪廓的板是尼瑪burton 的新款也行。”
單崇糾正:“那不能,新款是黃色的。”
背刺:“……”
大師兄忍無可忍,在桌子底下踢了小師妹一腳:“你說說他!怎麼回事啊,是不是跟你學的,以前不上進就算了,好歹賺錢還算努力——現在是又窮又不上進連賺錢都不努力了!”
衛枝“啪”地一下,把吸管塞進酸奶瓶,鼓著腮幫子一邊猛喝酸奶一邊含糊地說:“你放屁哦,我很上進,都開始練習走刃了。”
背刺瞪著她,對於自己擁有一個驕傲宣布自己開始準備學習走刃的師妹這件事無語凝噎。
單崇在旁邊輕笑一聲,拿起手機,給讚助商發了“今晚發”三個字,然後抬頭,視線從手機上方看向坐在對麵的人說:“下午你來啊?”
意思是讓他來幫忙錄視頻。
對此背刺沒多大反應,“昂”了聲,畢竟這麼些年,他當單崇的禦用攝影師也當慣了,男人的短視頻首頁那些個視頻,十個有八個是他拍的……
各種角度都有。
呲杆子那些個地麵道具也就算了,有時候飛個跳台,攝影師也要跟著上台子飛下去才能有最好看的角度……
那這事兒平常普通人還真做不來。
普通人硬上的下場一般就是衛枝同款,比如單崇那些視頻的剩下百分之二十各路人馬拍的,若放完整視頻出來,一般都是以單崇穩穩落地、攝影師自己摔個狗啃屎作為結尾。
“下午拍什麼?全地形走一遍?”背刺問,“杆子桶子box?”
“嗯?”單崇說,“品牌方之前說,想要跳台的。”
“行,牛批!這年頭也就品牌商爸爸還記得你老本行到底是乾嘛的了……那就小跳台和中跳台走一個?”背刺繼續追問,“U型槽要不要?”
單崇沒說話了,他一隻手支著下巴,無意識地拉扯著短視頻平台關注列表刷新,一邊心不在焉地考慮下午那個正兒八經的視頻該怎麼拍,到底上個小跳台拉倒了還是順便再上個中跳台——
就在這時,手一滑,刷新出一個發表於一個多小時前的動態,發動態的人是戴鐸,動態視頻外麵的大標題配字:給廢物看。
男人猶豫了一秒,都懶得猜這是在罵誰,大大方方地點開看了眼。
視頻背景明顯是阿勒泰那邊的雪場訓練台,高高的八米大跳台,人站在上麵就那麼一點兒,身穿白色雪服的年輕人從出發點直板出發,起跳——
鏡頭拉進,隻見他前手抓住前刃兩腳固定器中間,團身,雪板在空中開始旋轉,整整六圈。
鏡頭拉遠,身著白色雪服的年輕人六圈結束乘著雪板穩穩落地,滑行一段距離後,停下來。
視頻錄製的人發出一陣歡呼,喊了聲“戴神牛逼”。
視頻至此播放完畢,最下方出現配字:FS quad cork 2160° :)
視頻發出來一個多小時,點讚已經三萬多,下麵的評論大幾千,點開看,全部都是——
我國單板滑雪大跳台第一人(拇指)!
你和單崇誰厲害?
臥槽同樣是滑雪我們為什麼不一樣!
戴神真滴牛逼,yyds!!!!
戴神罵誰呢哈哈哈哈哈哈!
可以啊這個2160°穩得很,衝鴨,戴神明年看你的了!
鐸崽在阿勒泰準備資格賽啊,哈哈哈哈我也在阿勒泰!想去看你比賽!
啊這確實是阿勒泰哦,準備參加過幾天的世界杯麼,要拿名次啊!
2022,加油!
明年拿一塊牌子回來啊!單板大跳台的,就指望你了!
諸如此類評論,祝福的,期許的,誇獎他厲害的……其實挺千篇一律的。
單崇卻翻著看了好一會兒。
最後自顧自地笑了笑,漆黑瞳眸之中甚至沒有什麼情緒的波瀾,他放下手機,抬頭對背刺淡道:“下午還是跳中跳台好了。”
他說話的時候,沒注意坐在他旁邊的小姑娘從始至終都轉頭望著他,這會兒她目光閃爍了下,有點兒好奇他到底看到了什麼還能有這種奇奇怪怪、意味不明的笑——
於是狗膽包天,在男人跟背刺說話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爪子伸過來,把他原本麵朝下的手機飛快翻了過來。
隻見手機屏幕上,循環播放的視頻正好放到身穿白色雪服的年輕男人踩著雪板起跳,飛出大跳台,一個外轉2160°雪板像是直升飛機的螺旋槳……
攪亂一池彩虹屁。
衛枝伸手戳開評論區的同時,此時男人反應過來,把小姑娘湊過來的腦袋推開,拿起手機,道:“看什麼看?”
說著直接退出了短視頻平台。
衛枝翻了個白眼,嘟囔了聲“誰還沒個手機了”,拿起自己的手機找到薑南風,直接在她的關注列表最前方找到了叫Dai.DD這個一看就知道是誰的用戶——
點進去,選擇最新更新的短視頻,說實話,她最開始想要看的是評論都說什麼了讓單崇看得這麼認真,但是意外的,她還沒來得及點評論區,卻直接看到了他視頻外的文案配字。
【給廢物看。】
衛枝:“……”
毫不誇張,有那麼一瞬間,衛枝渾身的血液直接倒流,從腳板底衝上天靈蓋,那血液奔湧得,她不得不伸手扶住桌子才沒被氣昏過去——
她都不用問“廢物”說的是誰,畢竟三天前,對著單崇,這字眼戴鐸用的可太溜了!
指著手機,小姑娘星眸微錚,半晌才咬著後槽牙找回自己的聲音,難以置信地問身邊的男人:“你看見他的配字標題了嗎?”
單崇垂了垂眼:“嗯。”
“?”
嗯?
嗯什麼嗯?
衛枝簡直覺得這是在上演人間困惑行為大賞:“是你的理解能力有問題還是我誤會了什麼,那天你不吭聲被一莫名其妙的人什麼過去的教練過去的隊友罵的狗血噴頭就算了,今天你看著他的配字,你還——”
她真的說不完這一句話。
她從剛才就一直在看他。
所以此時此刻,她清清楚楚意識到方才男人在明知道戴鐸在罵他的情況下,翻著吹戴鐸彩虹屁的評論區翻看了很久——
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反正她喜歡他。
所以一想到這種場景,她就是受不了,她喜歡的人閃閃發亮,他應該高高在上,接受所有人的膜拜與禮讚——
不容許任何人詆毀,蔑視。
戴鐸是個腦子不清楚的也就罷了,連陸新這樣沒滑多久的,都能莫名其妙地問一句,你師父不上跳台了是有什麼陰影了還是怎麼的?
誰給他們的狗膽呢?
這什麼天大的委屈?
衛枝的眼圈酸澀,抬手用力揉一揉,火辣辣地泛開來變紅,嗓子眼堵得慌,就好像隨時都會窒息。
她自己也挺驚訝的,原來喜歡一個人會變成這樣——
當對方受到了傷害的時候,那種傷害會力量加倍地痛感傳遞到她的身上。
此時此刻,無論他需要與否,她好像,都能為他拔劍麵對全世界。
“就一個外轉2160°,戴鐸到底在厲害些什麼?你不是也可以1980°嗎!你那天還是中跳台!要是上更高的台子還不得多轉兩圈——”
單崇:“吵死了。”
衛枝根本不聽,眼角酸澀得不得不微微眯起眼,她努力睜大眼瞪著手機上、視頻裡穿白色雪服的嘴碎子:“他得意什麼!”
單崇掀了掀眼皮子:“你哪隻眼看見他得意了?”
衛枝愣了下,“唰”得轉頭瞪著男人,眼淚一下子就模糊了視線,讓這個瞪視變得沒那麼有殺傷力:“是我耳朵出毛病了嗎,你是在為了戴鐸要和我吵架嗎!他難道不是在罵你!”
她嗓音帶著濃重的鼻腔音。
然而後者根本懶得理她,把手機“哢嚓”鎖了塞進口袋裡,剛想站起來,被身邊的人一把捉住衣袖,他低下頭,對視上她,揚眉。
意思是,怎麼了?
衛枝忍了又忍。
她真的有在拚命試圖控製自己的情緒,可是此時此刻,在男人平靜的詢問目光下,她覺得如果再沉默,今天她一定會憋屈地死在這裡。
所以,沉默了幾秒後,她響亮地抽了抽鼻子,終於問出了困惑了她整整三天的問題:“所以你到底為什麼不願意再上大跳台?”
問題落地。
單崇沒說話,連原本一臉放鬆在旁邊看戲似的背刺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下,他坐起來了些。
在餐桌下麵踢了一腳衛枝,她把腳縮回了他夠不到的地方,倔強地透過淚眼朦朧望著男人。
捏著他衣袖的指尖因為過於用力而泛著青白。
片刻對峙,男人表情依然沒有什麼變化,隻是稍微用力把自己的衣袖從她手中抽走,淡道:“沒什麼願意不願意的,你想看我上大跳台?”
她期期艾艾:“也不是完全想……”
豆子大的眼淚根本不受控製,劈裡啪啦往下掉。
“那就上唄。”男人用輕飄飄的語氣道,“多大點事,也值得你掉眼淚?是不是哭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