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和牽著阿玉的羅賓一起跟在後麵，身旁經過的是荒石，廢墟，餘燼，還有阿玉製造的那些漸漸消散的白骨、腐屍、鬼魂的幻影。
“後來，黑龍將這裡的一切，摧毀的摧毀，搬走的搬走……”通靈奶奶邊走邊歎，“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最後隻剩下這樣一個什麼都沒有的荒穀。還有三百年來，埋在這裡的無數陋竹盟義士們的鮮血，屍骸……或許還有他們為之犧牲的誌向，一切都埋在這裡了。”
“所以這裡才叫葬花穀……”羅賓跟在後頭，“不過，‘搬走’？黑龍能夠搬走一座城市嗎？”
“不是一座城市，主要是搬走了皇宮。”通靈奶奶看向暗淡的夜色中的遠方，“也就是現在水之都的皇宮……”
她搖頭道，“對凡人而言，自然做不到搬山。可對神話生物一般的黑龍，似乎就算搬一座島騰空而去，也不算什麼。”
羅賓無言地點點頭。
望著夜色中幽幽的葬花穀，她情不自禁地牽起一旁林奇的手，輕輕地握住。
林奇倒沒有什麼表示，事實上他這一路來話都不多，羅賓甚至無法從他眼中看到多少傷感，好像隻是一個置身於外的旁觀者。
“下去看看吧。”來到穀底後，林奇這樣說。
通靈奶奶有些意外，仔細感知了一下地下的氣機後，發現了什麼，點頭歎道：“她們果然在這裡……也隻有這裡能夠容身了。”
隻有阿玉麵露疑惑，羅賓向他們的腳下看去，隔了數十米的土地的下麵，正是她所操控的無頭刑天此刻所在的地下石窟。
而此刻，通過刑天鎖骨中的花之耳，羅賓清楚地聽著地下石窟中相蓮包含憤怒與怨恨的叱責聲……
……
“蠢貨！蠢貨！真是蠢貨！”
相蓮講完當年的事，講到百合的不告而彆，仍然氣得滿臉通紅，憤憤罵道，“又蠢，又天真！竟然相信那種狗屁約定，三十年了，再也沒有回來，簡直就是王八蛋！”
相春勸道：“好了，大姐，都過去了這麼久，你就彆生氣了……”
相蓮怒氣衝衝地瞪向相春，後者頓時閉嘴。
地下石窟內再次安靜下來，隻剩下相蓮怒火未平的氣喘聲，以及啞巴在凝固的血泊中慢慢蘇醒的啊啊哀歎聲。
暫時沒人理會啞巴。
羅賓輕歎，操控著刑天腹部的花之口，對著相蓮緩緩道：“百合已經死了。”
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相春扭頭看向無頭怪人。相蓮更是徹底呆住了，整個人如遭雷劈，接著雙眼漸漸變紅，那是浮現的血絲，她牙關咯吱咯吱響，呼吸聲變重，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這，不，可——”
刑天站起身，歎道：“是病死的。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了。”
“這不可能！！”
相蓮脫口而出，深吸一口氣，冷冷地看著這無頭怪人，“病死？你在糊弄誰？她那樣的——她根本就不會生病，怎麼可能病死？！”
刑天道：“她葬在西海離偉大航路最近的那座島拉斯加普……”
將那座小村莊的地址告訴相蓮後，刑天說著，“她的墓就在那邊。周圍有一些野花，她應該會很喜歡。”
“我說了，我不相信。”相蓮的神色很冷，“你到底是誰？”
“大姐……”這時，相春突然說話了，聲音有些顫抖。
相蓮瞪眼看她，卻見二妹臉色微白，怔怔地望著那邊坐在凝固、黏著的血泊中，唉聲捶打滿是血跡的腦袋的啞巴小老頭……
“大姐，為什麼，他會幫我們呢？”相春喃喃道，“我以為他隻是貪生怕死……但是他從剛才開始，每當我們談到百合的時候，就像發了瘋一樣傷害自己……”
“……！？”相蓮瞳孔驟然緊縮。
“啊啊！”啞巴小老頭聞言縮起身體，又要以頭搶地。
忽然，一隻手臂在地上冒了出來，按住啞巴的腦袋製止他。
啞巴像是見了鬼一樣，望著地上長出的這隻手，倉皇地“啊啊”亂叫。
相蓮更是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難以置信地呆在原地。
“國寶，花花果實……”
刑天的衣下傳出這樣的聲音，而後他整個人蓬然解體，化作漫天的花瓣，紛紛揚揚地灑在這地下石窟之中。
“百合確實找到了。”後半句的聲音，從彆處傳來。
通往葬花穀的密道中，緩緩走下來通靈奶奶、阿玉、林奇和羅賓，後半句正是羅賓親口所說。
花瓣紛紛揚揚，啞巴麵色倉皇，相春怔然發呆，相蓮嘴唇顫抖，眼淚忽然湧了出來，阿玉也看呆了，抬頭看向羅賓，後者隻是微微一笑，摸摸她的腦袋，林奇沒什麼反應，通靈奶奶則望著那些紛揚的花瓣，一時間老淚縱橫，嗟籲長歎，“花花果實，花花果實……國寶啊，總算回到花之國這片土地了，花花果實……百合公主啊，您看到了嗎？”
老奶奶顫顫巍巍跪了下來，泣聲哀婉。
相蓮、相春愣愣地看向越眾而出的空條徐倫，後者將手一揚，便有許多花瓣湧起，在她手肘處旋生出數條潔白纖長的膀子來。
羅賓道：“如你們所見，我就是花花果實的能力者。”
沒等眾人做出反應，她伸手一指那邊倉皇驚懼的啞巴，在啞巴身旁，拔地而起一大團花瓣，凝結成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啞巴小老頭。
“天可憐見，果然是花花果實啊！”通靈奶奶哭道，“這是國寶的力量……花花世界……”
“他的舌頭早就斷掉，沒辦法複刻出完整的……”
羅賓說著，將他花自在分身的啞巴口中的斷舌移出，飛入目瞪口呆的啞巴本體的口中，“但是這樣的話，勉強還能再次開口說話的吧。”
通靈奶奶擦著眼角，歎息道：“相蓮，我大概明白，你為什麼怨恨百合了……我沒辦法要你不恨她一去不回，但我能告訴你的是，她從小就是個四處乞食的小乞兒，在阿玉這麼大的時候，早就已經見多了世間的人情冷暖……我隻養了她一年，但我很清楚，她不是那種幼稚到，將希望放在一個明顯不能夠信任的人身上的天真姑娘……”
“……”相蓮嘴唇顫抖，眼中含淚，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兩步。
相春質問啞巴，“你到底為什麼會願意幫我們？”
啞巴嘴巴哆嗦，很痛苦。
“第一次碰見你的時候就發現了……”林奇這時難得開口了，地窟中眾人也將視線看向他，隻見他指著啞巴小老頭，奇怪道，“你好像一看到我的臉，就很害怕？”
啞巴身體顫抖，又要去用頭撞牆，被閃身而至的相蓮一把抓住。
相蓮猙獰的臉色，如同是要吃人，惡狠狠地瞪著啞巴，咬牙切齒地問：“究竟……發生了什麼……快給我說！！”
“我……我……”
啞巴真的開口了，雖然接上去的半截舌頭不太合適，說話有些大舌頭，但確實說出了清楚的話，“是花粉……是花粉啊……”
“花粉？”
羅賓驚訝，據她所知，那是那些龍旗軍用來搏命的秘藥，透支生命力來換取爆發的力量的毒藥。
前皇宮太醫啞巴流下血淚，抱著頭痛苦地說：“太子說是為了研究，為了不再讓士兵那樣痛苦地犧牲……所以要我降低花粉的毒性……最後我製作出了失敗品，不僅無法激發更強的力量，而且還是一種慢性的劇毒……服之，數年後，必死無疑……”
“你說什麼！？”
相蓮如遭雷殛，身體晃了兩晃，向後連連踉蹌，一屁股跌坐在地，喃喃自語道，“可是……那時候……我也吃了那些……”
“是塗在了……”啞巴痛苦地捶打血淋淋的腦袋，“她的餐具上……”
“大姐……”相春很擔心地看向相蓮，後者呆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久久無言，像是魂靈都抽空了。
就在這時，羅賓拾起一顆碎石頭，在地麵上一筆一筆地，快速描摹出一個女人燦爛大笑的模樣。
呆坐的相蓮這時眼珠子才動了一下，看到地上那個寥寥幾筆勾勒出的女人的樣子，喉中深處發出一聲淒涼的嗚咽聲，哽住了。
“這是百合墓碑上的照片裡她的樣子……”
羅賓俯身摸摸阿玉的頭，“能麻煩你，用你的能力，將她的幻影召喚出來嗎？如果是幻影果實的話，應該能夠讓百合的影子，短暫地回來，哪怕隻有幾秒鐘……”
阿玉默默地望著地麵上這個幾筆勾勒出的大笑的女人的臉，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蹲下去，輕輕伸手觸摸，然後抿緊嘴唇……
忽然間，一道幻影，如月光般在她體內飛出，出現在這個地下的石窟中。
啞巴嚇得啊啊亂叫，在地上連連往後蹭。
相春看呆了，“這就是姐姐的姐姐……”
通靈奶奶望著幻影，歎了一聲。
“謝謝。”羅賓攬著阿玉，後者仰頭，睜大眼睛，望著自己召喚出來的這個女人的幻影。
幻影形態的百合比羅賓在墓碑上看到的年輕許多，多了些青春活力，也多了些神采飛揚……不過，她看上去心情似乎不算好。
幻影中的百合似乎在回頭看什麼，抬起腳虛空踩住一個東西，看晃動的幅度，似乎是一艘小船的邊緣。
這是重現了她離開花之國的那一刻……羅賓心中升起明悟。
幻影百合回頭看了兩眼，撓頭自語道：「真是的……小蓮蓮對我就這麼沒信心嗎？」
「我當然不會信黑龍的鬼話啦……不過，呆在花之國，我的實力也沒辦法再提升了，必須要去外麵闖一闖才行呀！」
她握拳哼道，「死黑龍，給我等著！等我再回來的時候，肯定把你揍扁！」
「不過嘛……」幻影百合向一旁跳了一下，似乎登上了小船，她張開雙臂，笑容燦爛地望著遠方，「百合公主也沒能找到的國寶，到底是什麼樣的？我確實也有興趣呢！嘿嘿……說不定下次回來的時候，我會帶個帥氣又厲害的兒子回來呢，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呢？對吧……」
「遊俠兒百合……」
花一樣燦爛的女人回首看了一眼，並指在額側輕輕一揮，「今天要去更遠的地方行俠仗義啦！嘻嘻……」
她臉上最後一抹微笑，隨著幻影逐漸消散……
消散的幻影後麵，是早已淚流滿麵的相蓮，她哭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旁邊的相春擦擦眼角，趕忙扶住大姐，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百合姐……百合姐……”相蓮痛哭流涕，相春從未見過大姐這麼脆弱，這麼無助，又哭得如此可憐，像個做錯事後悔不已的小女孩，她哀聲大哭道，“我對不起你啊！！啊啊啊啊啊！！！！”
相蓮拚命地捶打自己的頭，恨不得一掌將這樣的自己給拍死。
泣血啼哭般的聲音回蕩在這個地下石窟中。
通靈奶奶抹了抹眼淚，沉沉地一歎，喃喃道：“我的好姑娘啊……”
砰，砰，砰！相蓮拍打自己的腦袋，相春都手足無措，這時羅賓伸手抓住相蓮的手腕，歎道：“彆這樣……”
相蓮哭得不成人形，任由她抓著。
羅賓輕拭眼角，回頭道：“林……”
她一怔，林奇不知何時已經不在這個地下石窟了。
阿玉怯怯道：“他剛才在你畫她的時候就出去了……喬魯諾哥哥不想知道這些事情嗎？”
“不……”
羅賓露出一個複雜的微笑，“我想，那是因為，他和百合很像，所以不用看幻影現身，也知道百合當時的想法吧……”
“誒？”阿玉很吃驚，“這是為什麼？”
“因為……”羅賓輕聲說，“他其實叫林奇，是百合的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