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第一次從農村到大城市,第一反應是什麼?
感慨著高樓大廈?
驚歎於車水馬龍?
可能有的人是,但有的人不是。
張文良的第一反應就是……yue。
彆誤會,不是他對大上海有意見,隻是單純暈船罷了。
除了他,還有楊家民、肖華強和葉安國。
這三個都是大隊部選出來、陪同陳凡和張文良一起來上海采購種苗的民兵。
彆看他們個頭不高,但個個渾身都是精肉、能拿電線杆當金箍棒耍的主。和張文良一樣,都是二十好幾的棒小夥子,十幾歲時就端著槍配合公安圍剿敵特,手上都見過血。
如果僅僅是這樣,還不見得能得到這個機會。
除了能打之外,他們還是隊裡的新獸醫。
陳凡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獸醫都考上了大學,生產隊便另外找了一批人跟著他們學習,由於沒有任何要求,各個小隊都偷偷安排了好幾個人跟著學,年紀也有大有小,這幾個都是年紀偏大的。
從10月份到現在,已經培訓了近5個月,反正又不去考獸醫證,這些人隻管在實踐上下功夫,如今基本上能承擔起常規的獸醫任務。
正所謂牛逼的民兵常有,合格的獸醫也常有(目前僅限盧家灣),而敢打敢殺的民兵獸醫卻不常有。
這便是他們能跟著過來的主要原因。
雖然陳凡不明白,現在又不是幾年後寸步難行的時候,村裡為什麼買點種苗還要派這幾個活殺神過來,不過反正也沒害處就是了,便沒有多想。
可惜,現在英雄也成了狗熊,和張文良一起蹲在碼頭邊,齊齊向黃浦江裡吐口水。
陳凡頭戴棕色羊皮鴨舌帽,身穿薑甜甜和薑麗麗親手做的寶藍色羊絨大衣,敞開的衣襟裡麵是一身熨燙整齊的中山裝,再配一雙油光鋥亮的黑色皮鞋。
以及腳邊放著他親手做的精致的藤編行李箱,宛如從民國走來的貴公子……咳咳,應該是哪家牛逼單位的大乾部,瞬間便成了碼頭上最靚的仔。
然後旁邊不遠處對著黃浦江yue的四個人便被萬眾嫌棄。
陳凡掏出兜裡的過濾嘴中華,在煙盒上輕輕敲了兩下,送到嘴裡叼著,再拿出銀色打火機點燃,吐出一口煙霧。
嘶……,碼頭上頓時好幾個人相撞,引起一陣騷亂。
陳凡往人群中瞟了一眼,忽略幾道熾熱的目光,轉頭看著張文良他們,“彆站在邊上啊,你們搖搖晃晃的還在暈陸,到時候一頭栽進江裡頭,我可不想下去撈人。”
張文良拿出手絹擦了擦嘴,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黑色大旅行包上,喘了兩口氣,轉頭看著他,“什麼是暈陸?”
陳凡聳聳肩,“你在船上暈就是暈船,在陸上暈就是暈陸咯。”
張文良扯了一下挎在肩上的水壺,擰開蓋子咕咚灌了兩口水,但腦袋依然迷迷糊糊,“那晚上躺在床上,不會暈床吧?”
陳凡點點頭,“暈床也很正常啊,要不怎麼說最少要三五天才能辦完事呢,你真以為過來買了東西就往回趕啊?沒個一兩天時間,你身體都恢複不了正常。”
張文良將水壺放好,轉頭看著他,“那你怎麼沒事?”
旁邊四個也滿臉好奇地望著他,一個個心裡都在犯嘀咕,要說坐船,大家誰沒坐過?隊裡的運輸船大家也經常坐啊,而且以前還自己劃船出河打漁,也沒有暈船呐。
怎麼就暈船了呢?
陳凡很無辜地聳聳肩,“騎馬步你忘了?身隨馬動改變一下成為身隨船動就行,人船一體,自然就不會暈,上了岸也能很快調整回來。那些船員們就是習慣了船上的生活,久而久之便成自然,無論上船下船,什麼事都沒有。”
張文良目瞪口呆,“……你為什麼不早說?”
不就是騎馬步嗎,跟誰不會似的。
陳凡抽完最後一口,將煙頭彈進黃浦江,幽幽說道,“我以為你懂的。”
張文良垮著臉:特麼功夫白練了。
陳凡拎起行李箱,看了看天色,“很晚啦,能動就早點出站,說不定老安在外麵等很久了呢。”
說完便往外走去。
張文良幾個立刻拎著自己的行李包跟上。
他們本來下船就晚,又在碼頭上耽擱了一會兒,這時候已經沒有旅客,很順利便出了碼頭。
與長江碼頭有長長的台階不同,黃浦江上的十六鋪碼頭緊鄰江水,輪船靠上棧橋便能出入,再穿過碼頭候客廳,出來便是馬路。
嗯,這裡便是鼎鼎大名的外灘。
另外,十六鋪碼頭並不隻是一個碼頭,其實是一長串碼頭。
這個“十六鋪”的名字出自清鹹豐、同治年間,當時為了抵禦太平軍進攻,地方官員將上海縣城廂內外的商號組織起來,意圖建立一支聯防部隊,並按照地盤將整個上海劃分為27個“鋪”,從頭鋪到27鋪為止,但是最終隻劃分到第十六個,這最後一個便是十六鋪。
後來1909年上海實行地方自治,這些鋪都被取消。
唯有“十六鋪”,因為這些碼頭,這個名字在上海人口中被保留下來。
所以十六鋪碼頭並不隻是一個碼頭,而是十六鋪地區所有碼頭的總稱。
其中包括了本地短途客運碼頭、長江長途客運碼頭、海上客運碼頭、散貨碼頭、生鮮碼頭等等,都集中在短短的一段黃浦江畔。
而常說的十六鋪碼頭,大多是指短途客運碼頭和長江客運碼頭,也是此時黃浦江上最繁忙的客運碼頭。
走到馬路邊,陳凡左右看了看。
這時候過來趕著坐船的人應該比較少,碼頭入口人影稀疏,倒是出口旁邊不遠處在排著長隊,也不知道是乾什麼的?
總不會是買票的吧?
張文良走到他前麵,轉身看了一圈,“老安呢?伱還說他等很久了,結果人影都沒有。”
陳凡左右看了看,突然指向一旁,“咯,那不是來了麼。”
其他幾人順著方向望去,隻見一輛三輪車上,安全正敞開衣襟,哼哧哼哧地蹬著車,連帽子都摘了掛在車子籠頭上。
他騎到跟前,很快便看見陳凡幾人,當即精神一震,騎著三輪車過來,還直起腰揮手打招呼,“我沒來晚吧?”
說著看了看手表,“遲到了幾分鐘,沒辦法,這一片人太多了,根本騎不快。”
隨即嘎吱一聲停在幾人麵前。
張文良連招呼都沒打,先圍著三輪車轉了一圈,嘴裡嘖嘖有聲,“你不會就用這個破爛車來接我們吧?”
安全翻了個白眼,“你以為呢?這個還是我找街口收破爛的爺叔借來的。”
說著指了一圈,“正好來接你們幾個破爛。”
“不是。”
張文良急了,“這麼小的三輪車,我們幾個也坐不下啊。”
“想什麼美事呢?這個隻是用力拉行李,你們幾個都在後麵跟著走路。”
安全突然跳下車,對著他揮了揮手,“你來騎。”
張文良垮著臉,“你不是老吹上海出租車多嗎,叫兩輛出租車不行?”
安全抿了抿嘴,滿臉不爽地看著他,“你這個人怎麼那麼挑呢,艱苦樸素哪裡去了?還有沒有一點革命兒女的樣子?”
陳凡咧著嘴哈哈直笑,抽出一支煙遞給他,又幫他點上,笑著問道,“住的地方遠不遠?”
安全抽著煙,剛準備說兩句誇獎他的話,聞言頓時一愣,扭頭看了看排長隊的地方,“你們沒有去申請招待所嗎?”
申請招待所?
5個沒出過遠門的土鱉齊齊看著他,眼裡充滿了清澈的愚蠢。
儘管安全很喜歡看他們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但現在還不是調侃的時候,他一巴掌拍在腦門上,指著那條隊伍說道,“快去排隊,我慢慢跟你們說。”
話音未落,葉安國便迅速跑了過去。
嗯,好像現在也沒有新的人加入,跑不跑都一樣。
安全陪著他們往那邊走,同時說道,“外地人到大城市,如果要住招待所的話,第一件事就是要在招待所分配處去申請招待所。”
陳凡很奇怪,“不是自己去找招待所嗎?”
安全瞟了他一眼,“我發現你家小薑還真沒說錯,你是學習上的天才,生活上的土鱉,就什麼都不懂。”
張文良在旁邊幽幽說道,“請不要擴大打擊範圍,謝謝。”
安全回過頭,“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啦。你隻是土鱉,還配不上學習上的天才。”
張文良:我不該說話的。
安全繼續說道,“你想啊,如果任由大家都自己去找招待所,那是不是都去找條件好的?反正能報銷嘛,何不住好一點的呢?可是這樣一來,條件差的誰去住?”
陳凡默默抽出一支煙點上,在隊伍旁邊停下腳步,輕聲說道,“那就都把條件做好一點不就行了。”
安全登時吐出一口煙霧,差點被一口煙嗆住。
連著咳嗽了好幾聲,他才沒好氣地說道,“我還想呢,有可能嗎?”
陳凡抽著煙,看向那個小小的窗口,這時候才看見窗戶上麵有一行小字:“招待所分配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