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計劃跑偏
50年代,武漢大學中文係有一個“教師天團”,號稱“五老八中”。
這十幾位大佬一抱團,北大、複旦、南開、南大、江大等老牌文科強校統統不吱聲,默認武大中文係為全國大學文學係之首。
這“五老八中”之所以能威壓一代,依靠的可不隻是人數多,而是他們在學術領域過硬的本事。
正所謂大學非大樓之謂、乃大師之謂,隻要大師足夠多,就可以這麼牛。
其他大學雖然不缺大師,卻沒有可以團結起來的“天團。”
除了南大和江大。
南大有“三老”,分彆是胡小石、陳中凡和汪辟疆。(真的)
江大也有“三老”:劉登卓、席天平和徐祖瑞。(編的)
南大和江大的三老,完全對標武大的五老,在學術界的地位相當、成就相當,就連年紀都差不多,大多都是1880到1900年左右生人。
隻是可惜,從5、60年代開始,這些老一輩學者便陸續凋零,還在人世的寥寥無幾,即便還健在,身體也大不如前。
徐祖瑞便是1898年的,今年正好80歲。
這麼一大把年紀,竟然還能出來上課、教學生,陳凡除了一句“老當益壯”,也不知道用什麼詞去形容。
跟著徐教授身後,走到最裡麵一間辦公室。
辦公室裡有四張辦公桌,此時並沒有其他人在,徐教授雖然腿腳比較慢,走得卻很穩。
他緩緩走到最裡麵一張辦公桌後麵、拉開椅子坐下,指了指牆角的幾把椅子,“拉把椅子過來坐。”
陳凡拉過椅子坐好,隨即將介紹信和錄取通知書放到桌角,“徐教授您好,我今天是過來報到的。”
徐教授看了一眼錄取通知書,輕輕點了點頭,“這個不歸我管,待會兒你直接去交到報名處。”
頓了一下,他轉頭看著陳凡,“你的文章我都看過,文筆比較新穎,文風比較活潑,透著一股新意,非常難得。
一般來說,年輕人學文,總是從模仿開始,但是這一點,在你的文章裡麵卻看不到。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文的?”
陳凡嘴唇微張,“啊”了一聲,才輕聲說道,“應該是從學校開始吧,具體也沒有特意去學過,就是想到什麼就寫什麼,然後有一段時間隻有我一個人,沒人可以問、也沒有人教,……”
他嗬嗬笑著開了一句玩笑,“可能就跑偏了吧。”
徐教授卻沒當玩笑話聽,他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道,“那你的悟性很不錯,雖然文風上看不出師承,卻能另辟蹊徑、自成體係。”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看著陳凡,臉色異常認真,“徐天閔先生亦嘗言及:‘文學之事,修養為難,技巧甚易。聰慧之士,用功不出五年可以完成矣’。何解?”
陳凡沉吟兩秒,“技巧易得、修養難求。技巧說的是寫作,是一種方法,而修養卻是做學問的根本,或者說是‘道’,綜合起來,應該是一個人求學的初衷、方式和目標等全方位的實現。”…。。
徐教授點點頭,“然也。你能從書中自悟技巧,可見聰慧,但是若有文人將你的寫作技巧提煉出來,教與他人,不出一年,便能學得五六分相似,寫寫報刊文章、通俗小說足矣,最多五年,他就能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寫書文人,成就不低於你。
可是文章不代表文氣,成就也不代表修養。之前看你的文章,我就有一種感覺,你的文章,沒有‘心’。”
陳凡眨眨眼,剛開始有點不太明白,可隻過了兩三秒,就領會到他的意思,便斟酌著說道,“您的意思是,我學文的初衷或目的不明確?或者文章的立意不清晰?”
徐教授緩緩點頭,“可以這麼說。”
頓了一下,他舉了個栗子,“眾所周知,魯迅學文,是為了以文治人、進而救國,這便是‘文心’的體現。
但是並不是說,文心一定要體現在家國大義上。當然,以家國大義為核心的文人,立意肯定要高三分,可其他方式也能體現一個文人的文心。
比如中國現代文學有四大流派,分彆是鴛鴦蝴蝶派、新月派、荷花澱派和山藥蛋派。
鴛鴦蝴蝶派以張恨水為代表,《金粉世家》、《啼笑姻緣》都是其代表作。
新月派源於胡適、徐誌摩、梁啟超等人組建的一個俱樂部,他們談風論月、突出消遣娛樂,因崇拜泰戈爾而以其《新月集》命名。你可以鄙視他們在國難當頭時還歌舞升平,甚至於人品如何,卻不能否認他們的才氣橫溢。
這樣的文心、也是文心。
還有荷花澱派的浪漫主義和樂觀精神,以及以趙樹理為首的鄉土文學作家,他們組建的山藥蛋派。”
徐教授簡單介紹一遍,看著陳凡說道,“你寫過乾部下鄉、寫過百姓抗戰、寫過知青的低沉與奮鬥,也寫過《疍家漁船》這種現實主義作品,哦,前些天還聽小何說、你新寫了一本《上海諜影》的小說。
那現在我問問你,你的文心是什麼?”
陳凡抿著嘴眼睛狂眨,我的文心是什麼?
毫無疑問,肯定是先賺稿費、後賺版稅啊!
但是
這話不能說,要不然不是自己被打死,就是老人家被氣死……人一上了年紀,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還是穩健一點好。
然後就低頭思索,該怎麼回答。
隨便糊弄一個肯定是不行的,人家從幾歲就開始背“三百千”,十幾歲便大學畢業,做了知名中學的國文老師,能自編古文講義,30歲名傳學術界、40歲成教授,之後輾轉於北大、複旦、南大、武大、江大等名校任教,最後才在江大安穩下來。
就這樣的老學者,他要是敢糊弄,分分鐘給他拆穿。
徐教授看著陳凡,也不著急,靠在椅背上,拿起一本滿是筆記的書閱讀。
陳凡則在自我反省。
首先魯迅的那種救國救民肯定不是,至於四大流派?好像都靠一點,然後又好像都不全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小聲說道,“寫讀者喜歡的作品?”
這個初衷似乎也不算錯。
讀者喜歡才會買賬,這樣他才能有收入,與他最開始的初衷完美契合!
徐教授卻笑著搖搖頭,“頂多算沾了點邊,哪個作者會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讓讀者喜歡?這個當然不能算。”
他笑著說道,“剛才我說過,從你的文章裡,我沒有看到文心。你將文心理解為初衷和目的,不能說錯,但也不全對。文心這個東西,類似於道,不可言傳、隻能意會。
比如你讀魯迅,能讀出他對國人陋習的痛恨、對一切不道德、不合理現象的唾罵,意圖以此來喚醒民眾。
你再讀趙樹理,他樸實的文字裡蘊藏著對故鄉、對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人民的愛。
這些就是文心。你的文心,是一個文人的精神內涵和他的態度,這種東西不可假手他人,需要你自己去找,如果你自己找不到,就說明你的學問還沒有成熟。
而我的責任,就是幫助你找到你的文心,你可以按照你剛才的理解,也就是什麼是你學文的初衷、以及學文的目標去找,也可以推到重來、從頭開始。”?說到這裡,他忽然擺了擺手,“現在跟你說這些,隻是讓你明白你的學習目標是什麼,跟著我學文學,你不能隻圖背書,更要有自己的思想,等你學到這一步,就可以畢業了。”
陳凡眨眨眼,不禁有些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