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凡將煙頭丟進煙灰缸,站起來就要往外走,“我去上課。”
何青生趕緊喊道,“哎,下午江南大學大禮堂,彆忘了啊。”
這已經是第三期函授中心麵試班開課,第一期時陳凡不在,那時候陪著周正東一家到處飛,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第二期,何青生讓他去給學生們講一堂課,也算是激勵一下人心,讓他以改稿為由推了。
於是就給他安排了第三期。
作為江南文壇的頭麵人物之一,何青生和另外幾位作家都已經露臉,怎麼著也該輪到他了。
陳凡長歎一口氣,轉過身說道,“明知道我在學校裡有很多人找,還給我安排在江大講課,誰定的地方?”
何青生額頭微抬,“你定的啊,忘了?什麼文化宮、大學禮堂,都是你提的建議。”
陳凡呆立兩秒,轉過身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從作協出來,不遠處的小學裡麵傳來激昂的“運動員進行曲”音樂聲,這是要舉行升旗儀式了。
陳凡放緩車速,從校園旁慢慢開過,幾秒後,熟悉加陌生的國歌聲響起。
熟悉的是歌曲,陌生的是歌詞。
“前進,各民族英雄的人民!偉大的……黨,領導我們繼續長征!萬眾一心奔向……主義明天!建設祖國保衛祖國英勇的鬥爭!前進!前進!前進!我們千秋萬代,高舉……旗幟,前進!高舉……旗幟,前進,前進,前進進!”
這首歌的歌詞是今年3月份新換的。
原來的為什麼不用?
因為田先生被打倒在地,他的作品當然不能再用。
於是就寫了這首新的。
後來田先生恢複名譽,所以在82年底會議時,又恢複了原歌詞。
算一算,這首歌還得唱四年多。
車子遠離小學之後,伴著高亢的音樂聲,陳凡一腳油門踩到底,不一會兒便到了學校。
他是徐教授唯一的弟子,一直都是在徐教授的辦公室學習,至於其他必修公共課,徐教授幫他申請了考試,早已全部過關,因此他從來沒去過教室上課,一直都是在辦公室裡學習。
和往常一樣的時間抵達,徐教授也如往常一樣,靜靜地坐在辦公桌後看書,手裡拿著一支鋼筆,不時在書上寫幾筆。
陳凡走了進來,將背包卸下,從裡麵拿出一個油紙包遞過去,笑道,“老師,吃個肉包子。”
徐教授抬起頭無奈地笑了笑,“都說了不用給我帶。”
陳凡直接將包子放在他麵前,“那下次帶雞蛋。”
他這是把張翠娥的那一套直接複製過來,想當初,他收張翠娥當學生,也不過是想還張家一個人情,畢竟剛到盧家灣的時候,張文良可沒少照顧他,而且他也不會一直乾那個廣播員的工作,正好把張翠娥培養出來方便脫身。
結果被張翠娥用雞蛋、紅薯腐蝕了,最後收了她做徒弟,還一手送她進了北大。
上次去見巴老,連巴老都對徐教授讚不絕口,那他也想試試這一套,能不能多掏點好東西出來。
徐教授也沒辦法,隻能將油紙包著的兩個大肉包放進抽屜,不過臉上滿是笑容,看著忙碌的陳凡,過了一會兒,輕聲說道,“你現在基礎已經打得差不多了,可以學一點更深入的東西。”
辦公室角落裡有個臉盆架,上下兩個臉盆,一個是徐教授的,另一個是他的,拿出臉盆倒熱水洗了個臉,又泡了一杯茶,正好聽到徐教授的話,便端著茶杯走到他對麵坐下,笑道,“要學什麼?”
徐教授靠在椅背上,輕聲說道,“古時文人讀書,先以‘三百千’啟蒙,之後進入基礎學習階段,需要學習《孝經》和‘四書’,也就是《大學》、《中庸》、《孟子》、《論語》。
這一階段,學的是經義基礎,不學這些,就不能讀懂經義,同時也是強調修身、養德的階段。
小有所成之後,就可以學習‘五經’,一般來說,《詩經》、《尚書》、《周易》、《禮記》、《春秋》這五本儒家核心經典,想要全部精通,哪怕是皓首窮經,也未必能成。
所以絕大部分情況下,學子會選擇一部經典作為‘本經’,其餘四部隻需要略通即可。
充分掌握本經之後,也可以算是一方大儒,這時候就需要去研讀更專業的書籍,比如《史記》、《資治通鑒》,這一階段相當於我們現在所說的研究生。”
陳凡聽著眨眨眼,“我?”
徐教授哈哈笑了笑,“隻是打個比方,其實不可同日而語。除非你能放棄其他東西,專心研究國學,否則即便你聰慧過人,也未必能在經義上勝過古人。
你需要知道,研究經義,可不僅僅隻是讀書、背書,而是要弄明白其中的道理,並‘知行合一’,以此貫徹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若是能牧守一方,還要能熟練運用經義之中的道理,立德、立功,便是如此。”
陳凡嗬嗬乾笑兩聲,不敢吱聲。
徐教授也不介意,繼續說道,“若是單論讀書,我寫給你的上一張書單,已經包括了從啟蒙到經典的十幾本古籍,你不僅能倒背如流,還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闡述其中的道理,非常不錯,若是放在古代,即便不成狀元,也是‘進士及第’,自然有資格開啟下一階段的學習。”
陳凡聽著兩眼發亮,這麼說,俺要是這時候穿回古代,也能當一當那“小陳探花”?
所謂進士及第,指的就是古代科舉考試的終點殿試的優秀者。
殿試分三甲,一甲三名,為狀元、榜眼、探花,禦賜“進士及第”稱號,並誇官遊街,風頭無兩。
下麵的二甲是合格者,賜“進士出身”的稱號,也還行。
至於三甲,賜“同進士出身”的稱號,意思就是你考的不怎麼樣,但是我看你哪裡哪裡還有一點點優點,比如字寫得不錯、馬屁拍得不錯,或者名聲很好,文章也還看得過去,就當你考中了吧。
徐教授看見陳凡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現在可沒有科舉給你考,更沒有進士及第,你還是老老實實看書吧。”
隨即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遞給他,“這是第二張書單,知識更深、範圍也更廣。”
在陳凡拿著書單去看的時候,他對著陳凡說道,“我年輕的時候,正逢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也想過從書中尋求救國救民之道,東一鱗西一爪學了不少東西,直到中年,才沉下心來。
明白無論各行各業、各工各民,隻要能踏踏實實的去努力,能為國家、為社會做貢獻,就是愛國、愛民、愛己之道。
從那之後,便托身校園,根據自己的特長,潛心研究國學、以期傳承我中華文明,不為西學所侵蝕,如此幾十年,方才略有心得,也不負當年博覽群書。
但這隻是我的路,並不一定適合你。
正如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對你所說,我希望你能從書中領悟到自己的道路,並能踐行之。”
陳凡輕輕點頭,正色說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