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跟在陳凡後麵,正要進房間,一眼就看見薑麗麗杵著拐杖,低著頭站在一旁,還在對他打招呼,“安乾部好。”
“好、好,你好。”
安全愣愣地回應了一句,隨即轉頭看了看陳凡,再看向薑麗麗,問道,“這是怎麼了?”
陳凡指了指薑麗麗的腳,說道,“剛才她去上工,在水田裡插秧,不小心踩到一塊蚌殼,腳底劃了一條差不多有5公分的口子,就這樣了唄。”
安全臉色當即冷了下來,“水田裡怎麼會有蚌殼?”
說完便轉身就走,“先不跟你扯了,我得趕緊去看看。”
於公,他是蹲點乾部,而且蹲的就是6隊,如果影響了春耕,不管他在養殖方麵乾出多漂亮的成績,都避免不了這個汙點。
於私,6隊的人對他也算不錯,兩任楊隊長都拿他當家人看,這要是出了大問題,他們絕對討不了好。
這樣一來,他自然要去了解情況,並儘快處理,將影響控製在最小範圍內。
陳凡快步跟在他旁邊,趕緊說道,“應該是小孩子玩蚌殼,不小心丟到田裡的,我帶薑麗麗回來的時候,楊隊長正在處理。”
聽到這話,安全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那也要立刻清查,絕對不能讓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尤其是影響到春耕生產。”
兩句話的功夫,他們便已經跨過院子,到了院門外。
安全轉過身,對著陳凡說道,“我先去看看那邊的情況,你的樣刊我回來再看。”
頓了一下,又說道,“伱要的水泥和鋼條,我都已經給你聯係好了,你是要建樓房,水泥要的比較多,我給你聯係了100塊錢的,要是用不完,可以賣給彆人,這個不會浪費,鋼條比較貴,雖然數量不多,卻也要50塊錢,等你準備好錢,我就讓他們送過來。”
這時候安全也沒心情開玩笑,陳凡便點點頭,“行,錢已經準備好了,今天中午我親自下廚,回頭你叫上楊隊長和劉會計、黃保管員,一起過來吃飯,到時候我把錢給你。”
安全勉強笑了笑,拍拍他的胳膊,笑罵了一聲,“長那麼大個兒,拍肩膀都不順手。”
說完擺擺手,轉身快步往水田而去。
陳凡等他稍微走遠,才轉身進了院子。
回到綜合室,他對著薑麗麗笑了笑,“沒事,安哥要過去現場看看,待會兒再過來吃中飯。”
薑麗麗眼珠微轉,輕輕點點頭。
陳凡指指椅子,“彆站著,坐啊。”
他自己也到桌子另一旁坐下,笑著說道,“你現在是能躺著就不要坐著,能坐著就不要站著,儘量少活動,等傷口愈合,再慢慢恢複行動,這樣好得快。”
薑麗麗皺皺鼻子,扶著桌角坐下,笑道,“我可躺不住,要是不乾點什麼活,就感覺渾身都不自在。”
陳凡轉頭看著她,笑了笑說道,“行啊,那就交給你一個任務。”
薑麗麗抬頭看他,眼珠微轉,突然臉露喜色,“你又寫啦?”
陳凡指了指她,“就你聰明。”
他再次拿起桌上的票證,輕聲說道,“第二篇寫完了,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我準備了十幾個小故事,一大部分都是聽你講的那些,然後糅合一下,就成了新的故事。
順利的話,可以形成一個係列故事,等時機成熟,再將這十幾個小故事湊成一本五十多萬字的長篇出版,還能再賺一次。”
聽前麵的話,薑麗麗眼睛裡全是小星星,等聽到最後一句,她頓時滿臉無言,“原來你寫是為了賺錢呀?”
陳凡晃了晃手裡厚厚的票證,笑道,“要不然呢?否則這麼多的票證,誰給我啊?”
薑麗麗皺著鼻子,滿臉古怪地說道,“我沒有彆的意思。就是覺得,當作家挺神聖的,能夠把文字變成鉛字,都是特彆厲害的人,就沒想過跟錢聯係在一起。”
陳凡重新將票證分開,看了她一眼,笑道,“那你知不知道,以前的大作家,寫書有多賺錢?”
薑麗麗輕輕搖頭,“不知道。”
陳凡也不數票證了,對著她笑道,“那我告訴你,有些大作家,一年的稿費就有幾十萬元,你信不信。”
薑麗麗瞬間瞪大眼睛,“不、不可能吧?”
“嗬嗬。”
陳凡又開始賣弄起以前在網上看到的小趣聞,“巴金先生出版《巴金文集》,除了基礎稿費,還有印數稿費,就是賣出的書越多,總稿費就越高,有一年他的稿費是22萬多元,那時候還是50年代。
差不多的還有茅盾先生,他的《茅盾文集》稿費是19萬元,差一點就能到20萬。不過那是一次性的收入,如果算上總收入,應該也有大幾十萬。
如果說他們是大作家,那稍微低一點的,梁斌先生的《播火記》,一次性拿到稿費3萬多元,也很多了吧。
‘鄉土文學作家’劉紹棠先生在57年之前出過四本書,獲得稿費18000多元,當時他花了2500元在首都買了一套院子,他自己的說法是‘住房五間,廚房一間,廁所一間,堆房一間,並有五棵棗樹和五棵槐樹’。”
陳凡說著抬起頭,看著薑麗麗笑道,“知道那套四合院在哪裡嗎?”
薑麗麗木然地搖頭,“不知道。”
陳凡指了指背後牆上的李先生畫像,“就在李先生住的地方隔壁。”
薑麗麗抬起頭,整個人都麻了。
這年頭,打破腦袋搶到機會進廠的新青工,一個月工資還不到20塊,老八級工人的工資也隻有100左右,肉幾毛錢一斤,一學期學費一兩塊錢,……
但是作家們的稿費卻以萬元為單位,這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陳凡卻還沒結束,“還有趙樹理先生,也是5幾年,拿到稿費之後,立刻花了1萬塊,買了一套三進的四合院,後來因為作協缺少辦公場地,他便捐了出來給作協做辦公使用,然後自己又花了5000塊,買了一套稍小的四合院。後來58年離開首都回鄉下,又把那套院子捐了。”
說完這些,陳凡舉起手裡的票證,笑道,“所以啊,後來先降稿費,再取消稿費,也就隻能剩點票證的好處。不過,”
他將票證一一分類放好,一張疊著一張,用魚鱗狀的方式鋪在桌子上,輕聲笑道,“做出取消稿費決定的人沒了,估計稿費製度,也快要恢複了。”
薑麗麗這時才回過神來,呼出一口長氣,眼裡滿不可思議,“那麼多錢呀?”
“嗯哼。”
陳凡看著她,笑道,“怎麼樣,要不要跟我學寫文章?等稿費製度恢複以後,也能賺點小錢錢。”
薑麗麗一聽,趕緊搖頭,訕訕笑道,“還是算了,我可寫不來。”
陳凡對著她說道,“誰也不是天生就會寫的,魯迅先生以前還是學醫的呢,他後來不也成了大作家,最多的時候,一個月的稿費就有幾百塊大洋,而且為了多賺錢,他就特意寫容易寫的雜文,隨隨便便寫幾個字就能登報,而創作費時費力,寫的自然就少。看看,連大作家都會想辦法賺錢,你不會覺得比魯迅先生和巴金先生更高尚吧?”
“沒有沒有。”
薑麗麗趕緊搖頭否認,抿著嘴笑道,“我就是沒想過,自己還可以寫文章。”
陳凡笑了笑,“那你好好考慮一下,考慮好了,再和我說。”
薑麗麗輕輕點頭,“好。”
頓了一下,她又好奇地問道,“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陳凡撇撇嘴,謊話張口就來,“從舊報紙上麵看的,忘了是哪一年的,批評作家收入太高,裡麵列出來的數據,後來就取消了稿費製度。”
薑麗麗恍然點頭,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皺皺鼻子,說道,“其實,我覺得大作家能夠拿那麼多的稿費,雖然確實有點誇張,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陳凡靠在椅背上,看著她笑道,“哦,真的嗎?”
薑麗麗點點頭,正色說道,“我是這麼想的,文學作品也是精神食糧啊,可以提高讀者的精神修養,豐富人們的文化生活,如果寫的好的話,多拿稿費也是應當的啊。因為他們的稿費又不是一個人掏給他們的,這就和工廠生產產品一樣,因為產品質量好,更多人喜歡,自然就有更多的人買,然後收益就越高。其實都是一個道理。”
陳凡看著她笑了笑,沒有過多解釋。文學作品的質量和稿費收入的高低並沒有必然聯係,而是與市場偏好有關。這點跟她也解釋不清楚,再說下去,恐怕就算自己敢講,她也不敢聽。
頓了兩秒,他看著薑麗麗笑道,“這些是你自己想到的?”
薑麗麗臉色紅了紅,輕輕搖頭,“不是,是以前我姐姐跟我講的。當時棉紡廠提出要獎勵生產數量多的工人,按照生產數量發獎金,廠裡的爭論很多,姐姐也在家裡討論了這件事,當時她就是這麼說的,我隻是覺得情況差不多,就這麼說了。”
陳凡有些驚訝,看不出薑甜甜還有這份見識。
這種觀念在後世的人看來,可能是天經地義,但是在這個時代,卻是石破天驚。因為一切生產都要按照“計劃”走,工廠的任務就是完成上級下達的生產任務,至於主動超額完成任務,不是沒有,卻不過是鳳毛麟角,這樣的人隻要能熬得住,等到幾年後,基本上都成了風雲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收回思緒,陳凡對著薑麗麗說道,“記住了,這些話不要對其他任何人說。”
薑麗麗聽到這話,臉上立刻浮現燦爛的笑容,輕聲笑道,“我可沒有那麼傻。彆說這些話,就是你剛才跟我講的,我也一個字都不會對其他人講。”
她抿了抿嘴,眼神中分明有些落寞,“在彆人看來,我是後進份子,是需要被幫助的對象,隻要我敢說與錢有關的任何事情,在他們看來,都是我在想發財。”
她抬起頭看著陳凡,“所以,很多話我隻跟你講,不會對其他人說。”
陳凡挑挑眉頭,對她豎起大拇指,“聰明。”
事實上,這也是他敢和薑麗麗說這些的原因。一個不被眾人接受的人,不管她說什麼,那些人都不會聽,隻會按照自己的既定印象去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