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點半,陳凡將十天沒用的馬鞍拎出來,給小母馬套上。
雖然這麼久沒用,馬鞍上卻沒有落下一點灰塵,顯然每天都有人在擦拭。
小母馬在原地踏著小碎步,頗有些躍躍欲試,小馬駒則在院子裡撒歡,兩條狗子在它身後狂追,都隨時準備往外衝。
薑麗麗幫著係馬鞍的皮帶,同時笑著說道,“頭兩天我們還帶它們出去透氣,可是它們跑太快,我們都跟不上,又怕被外麵來的人抓走,所以已經有好些天沒有放它們出門了。”
陳凡摸摸馬臉,輕輕拍了一下腦袋,“這麼不乖的嗎?”
小母馬立刻低下頭,腦袋往他懷裡頂,若不是陳凡下盤夠穩,恐怕能讓它頂出去。
頗有點孫二娘撒嬌的既視感。
旁邊黃鶯三人站成一排,眼巴巴地看著陳凡,今天小水塔啟用啊,好想去看熱鬨。
等薑麗麗固定好馬鞍,陳凡便翻身上馬,看到她們的樣子,沒好氣地說道,“彆總想著看熱鬨,在家裡多做幾道題,等你們用到的時候,就知道比看什麼熱鬨都要強。”
黃鶯三人齊齊低下頭,“哦。”
薑麗麗憋著笑站到她們身邊,目送著陳凡騎著馬出了門,依然沒有收回目光。
黃鶯這才抬起頭來,撅了撅嘴巴,“連多多、球球和小馬駒都可以跟著去看熱鬨,為什麼我們不可以。”
楊菊轉身踏步站在他麵前,滿臉嚴肅地捧著她的臉,輕輕用力擠出個魚唇,哼哼著說道,“狗子不用考試,更沒想當外貿員,你也不想嗎?”
黃鶯翹了翹嘴唇,“想。”
楊菊再看向劉丹,劉丹立刻舉起雙手,“我這就去學習。”
隨即拉著薑麗麗的手便往屋子裡走,“麗麗救命啊,你要不幫我,我就是最後一名了。”
楊菊黑著臉跟在她身後,“你現在就是最後一名。”
黃鶯揉了揉差點被搓扁的臉蛋,也快步跟上,“等等我。”
……
哪怕小母馬收著跑,十分鐘不到,也跑到了小水塔所在的土坡。
此時水塔下麵圍了二三十號人,楊書記難得翻出一年穿不上幾回的的確良襯衫、藏青色長褲、還有那雙隻在過年和重大節日才穿出來的皮鞋,兩手叉腰意氣風發……的曬太陽。
旁邊的張隊長、肖烈文和葉樹寶雖然沒有他誇張,卻也是煥然一新,隻是滿身大汗有些狼狽,結果看上去和旁邊沒換衣服的安全、張文良、楊興秀沒什麼區彆。
陳凡腳後跟輕碰馬肚子,小母馬就邁開蹄子往上衝,來到楊書記幾人麵前。
剛翻身下馬,他便笑道,“哎喲,楊書記您這的確良襯衫都穿出來了,很隆重啊。”
雖然在10年後,因為不透氣、不貼身、不吸汗等原因,的確良逐漸失去群眾的追捧,不過在現在這個時候,卻正是風頭正勁、占據布料界的絕對C位。
我國在76年以前隻有極少量的確良進口布料,那時候市麵上的布料基本上都是以棉製品為主,兼有少量的絲、麻等天然材料混紡織品,從70年左右才開始進口化纖麵料。
後來發現化纖麵料挺受歡迎,還可以大量生產,便在76年到79年之間,進口了大量的化纖設備並陸續投產,這才引發國人穿衣時尚的大變革。
的確良耐穿易乾,也不像棉布穿幾天就會皺巴巴的需要熨燙,而且顏色鮮豔、不褪色,便迅速風靡全國。
而這個名字最初是來源於廣州,廣州人根據這種布料的英文名da,起名叫做“的確靚”,意思是穿上就是靚仔,那時候粵語還沒普及,北方人不知道靚是什麼意思,聽著聽著就變成了“的確良”。
而小朋友聽著卻成了“的確涼”,於是在冬天的時候,一邊往小夥伴的脖子裡塞雪球,一邊大喊“的確涼”,回家後便招來一頓混合雙打。
這種布料的價格確實不便宜,普通的布料隻要5毛左右一尺,就連陳凡之前在棉紡廠門市部買的棉絲混紡高檔布料,二等品隻要5毛錢一尺,合格品市價也隻在1塊錢左右,燈芯絨、毛料這類高檔品也是差不多的價格。
但是的確良卻要1塊4一尺,相比之下簡直高得離譜。
不過買的確良有個好處,那就是不用票!
雖然的確良很貴,也很高檔、受歡迎,但是這種化纖材料的產量確實很大,加上因為價格太高,剛推出市場的時候肯花這個錢的人不多,後來產量又年年遞增,就一直都沒有做市場限製,隻要有錢就能買,這也是的確良布與眾不同的地方之一。
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否認的確良布在這個年代“高人一等”的地位。
所以說,今天楊書記將這件襯衫穿出來,可見對小水塔通水有多重視。
聽到陳凡的調侃,楊書記哪怕一身臭汗,感覺身上套了一層塑料布,難受得要死,此時也得硬撐著,咧著嘴打了個哈哈,“盧家灣頭一次通自來水,必須要隆重一點嘛。”
說著扯了扯襯衫,“瞧瞧,就這7尺布,花了我8塊7毛8分錢,請鎮上的徐裁縫做的,又多花了兩塊錢手工,一般我都舍不得穿,特殊日子才穿上。”
陳凡哈哈直笑,“還是楊書記講究。”
隨即跟旁邊一眾人揮手打招呼,這才走向邊上的汪師傅。
4隊有很多汪師傅,領頭的隻有兩位,一位是泥瓦匠頭子汪有海,另一位則是木匠頭子汪有田。
汪有田師傅這兩天連建築隊的工作都丟了沒去乾,又將自己在建築隊的徒弟拉了一半回來,和4隊的木匠師傅們一起造大木船,氣得建築隊的經理鼻子都歪了,還不敢發火。
不過大隊部也沒有虧待他們,按照建築隊的工資標準再加一成給他們算錢,還包一天兩頓飯,直到木船造出來為止。
今天來這裡的便是汪有海師傅。
陳凡遞了支煙過去,小聲問道,“汪師傅,蓄水池清洗過沒有?”
汪師傅滿臉笑容地接過去,“這你放心,前兩天我就已經帶著人整個清洗乾淨,全部按照當初邱師傅和馬師傅交代的流程去做的,保證裡麵乾乾淨淨,一點問題沒有。”
陳凡點點頭,“辛苦了啊。”
頓了一下,他左右看了看,發現其他人都自覺地站在幾米遠之外的地方,楊書記他們也在原地看著自己,便神色自如地說道,“您聽楊書記他們說了吧,就是以後我們會大力發展副業,咱們隊的讀書苗子可能會進隊辦副業公司裡麵去做事,所以需要學好專業知識的事。”
汪師傅立刻點頭,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陳凡,不自覺地壓低聲音,“聽說了,你的意思是?”
陳凡笑了笑,說道,“長話短說,就一句,您盯著點自家孩子,讓他們多把時間放在學習上,萬一哪天要選人,學得比彆人多,也更有優勢不是。”
汪師傅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隊裡又有新任務啦?”
陳凡打了個哈哈,“新任務遲早不都有的嗎。”
汪師傅自以為明白了陳凡的意思,當即咧嘴笑道,“明白、明白。回去我就找那幾個小子,把他們都關起門來看書。”
陳凡咂咂嘴,笑著說道,“您也彆都小子啊,李先生還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呢,有些崗位女生也能往上頂,都得一起。”
汪師傅哈哈直笑,“好,一起,都一起。”
他心裡還在暗暗感歎,陳老師是個實在人呐,之前沒白幫忙給他建房子,看看,這不就給“特殊關照”了麼。
而陳凡好心交代,並不是因為4隊在盧家灣很特殊,南湖公社的泥瓦匠和木匠有一半都是4隊出來的,或者是4隊老師傅的徒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主要因為陳凡是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之前家裡建房子,都不用他上門去請,兩位汪師傅就自己帶著施工隊上門來了,這份人情他能不記著?
反正隻是一句話的事,等恢複高考的消息公布,汪師傅他們不管有沒有猜到真相,都會記住今天自己講的這句話,這人情往來不就是越來越緊密了麼。
聊了一陣子,眼看差不多就要到四點鐘,楊書記站在原地大聲喊道,“小陳,怎麼樣,能不能開始啦?”
陳凡也不說話,先進水塔裡麵檢查了一下,兩分鐘不到,便走出來說道,“行了,隨時可以開始。”
頓了一下,又看著他們笑道,“楊書記,看您這架勢,還得弄個儀式?”
楊書記輕哼一聲,“這麼大的事,能不放個炮?”
旁邊肖烈文將手一揮,“鞭炮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