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不動聲色提著酒壺往太子身邊靠攏一點,替他把空杯子斟了大半的酒。
蓁蓁跪在地上,伸手撿起筷子,不敢抬頭。
太子自是不會因為這種事發話,謝元初無奈地說,“下去吧。”
蓁蓁朝太子和謝元初各拜了一拜,垂頭退出亭子。
亭中便隻剩下太子、溶溶和謝元初三個人。溶溶站在旁,見謝元初衝她略微點頭,便知謝元初讓她專心為太子侍膳,不必管他了。
“你當真有閒情,身邊的丫鬟都被你寵得沒有規矩,侯夫人就不管管你?”聽著太子與謝元初的玩笑之言,溶溶忽然覺得有些恍惚,因為他與謝元初自小有兄弟的情分,所以才會在謝元初跟前露出這般閒適態度。她從前雖在太子身邊呆過,卻從未見過這樣的他,他一向是疏離的、淡漠的,甚至可以說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
謝元初今日覺得有些丟臉,身邊兩個大丫鬟接連在太子跟前失禮,可一想,溶溶身子弱,蓁蓁一定是因為自己方才的戲言害怕自己把她送出去,琢磨著琢磨著又憐惜起來。
太子不是外人,調侃兩句也就罷了。謝元初在太子跟前與他素日的做派差不多,聽太子這麼說,並不以為惱,“侯府哪裡比得了東宮,人少不用嚴刑,掉了筷子算什麼,便是砸了盤菜也算不得什麼。”
砸了盤菜?
溶溶眸光一動,忽然想起她前世初見太子時,也是為他侍膳,畏懼他的眼神亂了步伐,撞倒了傳膳的太監。她記得那瓷盤摔在金磚地麵上,清脆響亮,滿宮室的宮人跪了一地,太子悠悠看了一眼地上了狼藉,臉上的表似乎緩和了許多,說了句“過來”。
正是因為這句“過來”,她在他的身邊一呆就是十個月,直到死。
現在想想,若是他當初沒有說這句“過來”,她興許會同其他三位司寢宮女一樣,被完璧送回宮中,雖然會被打發去浣衣局,卻能保住性命。
溶溶目光一動,忽然發現今日擺在太子幾案前的,居然前世她撞翻的那一盤八寶豆腐釀,天下怎有這般的巧合?溶溶念想間已經將手伸向那道八寶豆腐釀,然而鬼使神差的手腕一繞去夾了旁邊的乾燒鹿筋。對溶溶而言,避開那道八寶豆腐釀,就是遠離前世的噩夢。
“……今兒不帶元寶下池子玩玩嗎?”謝元初問。
“出宮前禦醫特意囑咐了,說這裡的溫泉對他來說烈性了些,一會兒讓福全差人打兩桶回屋加些井水再給他泡。”
“你倒是細心。”謝元初道,他放下筷子,起身道,“走,更衣,我讓人備了茶點,咱們去池子裡邊泡邊吃。”
“也好。”太子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溶溶收起筷子退到旁邊,默然垂首。
亭外有太子殿下的親隨,應當是不必她服侍更衣的。太子在寺中居住多年,身邊向來是不留丫鬟近身伺候的。
如今跟隨在太子身邊的,仍然是當年景溶在東宮時就跟隨太子的福全。
福全今年三十多歲了,他原是坤寧宮裡的小太監,當年太子出宮去大相國寺時,皇後娘娘點了福全同行,十幾年來一直在太子身邊伺候著,如今是東宮的掌事大太監。
見太子預備去泡湯,福全朝亭中的太子望去,準備上前伺候。
偏太子目光未動,依舊坐在亭中,漫不經心的問:“你叫什麼名字?”
亭中除了謝元初,便隻有溶溶,他這句話自然是問溶溶的。
溶溶不知自己哪裡得了他的留意,但他既已問起,溶溶隻得上前跪下,“奴婢薛溶溶。”
太子的目光明顯閃了一下,隻是謝元初坐在側邊,溶溶跪在地上,福全等人站在亭外,都沒有留意到他的怔忪。
“更衣吧。”太子拋下這簡短的三個字,當先起身往亭外走去。溶溶一時怔鬆,望向謝元初,謝元初眸光晦暗不明,見溶溶望過來,隻朝她點了一下頭。
溶溶隻得跟在太子身後,往更衣的地方走去,走下涼亭台階時,溶溶和福全的目光碰了正著。
福全的臉龐比起四年前老成了許多,眼角的細紋也添了不少。他看向溶溶的目光有探究,更有幾分玩味,不過他的性子還是如當年一樣和善,溶溶路過他身邊時,聽到福全小聲叮囑說:“手腳輕些,彆鬨出動靜就好。”
太子素來喜靜,隻要不鬨出動靜,他不會動氣。
溶溶感激地朝福全一笑,隨太子走進溫泉池旁邊的大屏風。
這裡並未搭建專門更衣的屋子,隻是用一道巨大的屏風隔出了一個更衣的位置。畢竟,這裡密布著十餘個溫泉池,修建任何屋子都會太過悶熱,反倒是擺屏風更為合適。
謝元初望了一眼屏風後顯露的身影,走下亭子的台階,小聲問福全:“這是唱的哪一出?”
“世子爺,我跟你一樣,是棒子麵煮葫蘆,糊裡糊塗啊。”福全望著那道屏風出神,聽到謝元初的聲音,才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你說他是動了凡心嗎?”謝元初說出來自己也不太相信,隻疑惑地看向福全。
福全不動聲色,“誰知道呢,不過老奴覺得,就是真神也有下凡的時候。”
謝元初方才隨口一問,沒想到福全居然這麼說。當真動凡心了?他一時難以置信。
溶溶和蓁蓁都是他在侯府中精挑細選的美貌婢女,尤其溶溶,清麗脫俗,似仙而非仙,近妖又非妖,甚是貌美,是謝元初這般見過世麵的男子都覺得動人的女子。可是……那是太子啊,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他可能為溶溶動心嗎?
福全臉上看起來毫無波瀾,心裡的震動不比謝元初小,人人都說他是太子的心腹,可太子現在心裡想什麼,他也是吃不準的。太子不近女色人人皆知,東宮裡留下來的都是平日伺候皇孫的,太子的日常一應事務都是福全打理,今日他卻破天荒地讓謝元初的婢女伺候更衣。當然,福全心中隱隱也有個猜測,隻是他覺得太虛妄了,實在沒有講出來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