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龍涎香,但他不喜歡大肆熏香,隻有離得近了,才能聞到他衣裳上的一點味道。
溶溶一時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前世在他懷中慵懶的時光,完全沒意識到,太子抱著她向外走去,一腳踹開了耳房的門。
人影攢動的小院倏然靜了下來。
院子裡簇擁的婆子丫鬟起先一直叫罵著“奸夫銀婦”,想知道薛溶溶在跟誰通奸,這會兒奸夫出來了,她們全都像被神仙點了石頭怔住了。
原先在榮康院的時候,他們隻知道是書房的大丫鬟薛溶溶偷漢子,他們要來抓奸。原想著要麼是偷府裡的侍衛,要麼……就是跟世子……
然而現在抱著薛溶溶出來的這個男人……怎麼說呢,饒是這些人隻是侯府的下人,都能看得出這個人絕非尋常人,指不定是跟世子平起平坐,甚至比世子身份還要最貴的人。
儘管他隻是抱著薛溶溶站在耳房門口,儘管火光晦暗找不清他的臉龐,儘管他隻穿了一件平平無奇的玄色袍子,但所有人都被他這種渾然天成的上位者氣勢鎮住,沒有人敢說隻言片語,沒有人膽敢輕舉妄動。
王宜蘭是個例外。
她是見過太子的,當初她和謝元初成親的時候,太子曾親自到侯府恭賀。儲君道賀,即使是新婦也要上前拜見。太子這樣神仙人物,見過一次自然不會再忘。
嫁進侯府之後,小姑子謝元蕤無數次向她訴說對太子的衷腸,她覺得可以理解,畢竟,謝元蕤從小就認識了這樣的男子,哪裡還能瞧得中旁的那些。
然而現在,神仙一樣的太子居然從那間狹小低矮的耳房裡走了出來。
王宜蘭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普天之下,誰還能有這樣的氣度。
此刻的溶溶是懵的。
她萬萬沒想到太子居然會把自己抱出來,她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不敢去看院中其他人。隻是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讓她非常難受。
“夫人,要去叫護衛嗎?”欣榮在王宜蘭身邊請示道。
王宜蘭揮手就是一巴掌,雙腿一軟,跪了下去。隻是她心裡還存著一絲清明,眼下這種情形,她不知自己該不該點名太子的身份。
欣榮的臉被打得火辣辣的,然而她跟隨王宜蘭多時,腦子也轉得極快,立即跟隨王宜蘭跪下。
她一跪,跟在她身後的丫鬟婆子頓時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有機靈一點的跟著王氏跪了下去,其餘人緩過神來,很快跪了一地。
“沒想到侯府的晚上如此熱鬨。”太子的目光隻在王宜蘭停留了一瞬就移開了,他唇角微揚,看向院子外頭,“自家熱鬨也要看?”
謝元初笑嘻嘻地從院子外麵走進來,朝太子行了一禮,“侯府哪有什麼熱鬨,還不是貴客臨門蓬蓽生輝才有的熱鬨。”
嬉笑過後,謝元初衝身邊的新竹使了個眼色,“送夫人回房,其餘人帶下去。”
“是。”
新竹既是謝元初的長隨,也是他的貼身護衛,他素日不同府中人來往,一向沉默寡言,但眾人心裡都有些怕他。畢竟,一旦他出現了,就代表謝元初要做些什麼。侯爺和侯夫人早就不管侯府的事務了,謝元初雖是世子,卻是侯府真正的主人。
“夫人,請。”新竹走到王宜蘭身邊,恭敬地說。
他的話說得客氣,王宜蘭卻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隻木然從地上站起來,跟著新竹往外走。
王宜蘭走出院子,這才發現院子外麵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二三十個護衛。她認得出,這些護衛平日裡看家護院的那些人,而是聽從新竹號令隨謝元初外出的人。她和新竹一出來,那些護衛便魚貫而入。
“姑娘……”院子裡傳出一聲尖叫,是欣榮的聲音,王宜蘭隻聽到了一個清晰明亮的“姑”字,“娘”隻發出了一個“嗯”的聲音,還沒說完就沒了聲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王宜蘭惶恐不安地轉過身,想去看院子裡的事,新竹一步擋住了她的目光。
王宜蘭怒道:“把欣榮放出來,讓她跟我回榮康院,她伺候了我十幾年了,是我娘家的陪嫁丫鬟,我離不了她。”
新竹沒有回答王宜蘭的問題,隻是低聲道:“夫人,不要讓世子難做。”
“讓他難做?”王宜蘭瞪大了眼睛,就在他們倆站在院外對峙的片刻,院裡的護衛押送著那堆丫鬟婆子出來了,每個人嘴裡都塞著東西喊不出聲,手腳更是被捆得跟個粽子似的。
欣榮是第一個被押出來的,看見王宜蘭,拚命用眼睛向她求助,押她的侍衛抬手一個手刀就把她打暈了。
王宜蘭眼睜睜看著一行人從自己跟前走過,忽然怒極反笑,然而笑中無比苦澀,“你們早就知道屋子裡的人是殿下對不對?你們故意等著我惹出禍事,看完戲才出來,謝元初當我是什麼?是耍猴的嗎?”
新竹麵無表情,低聲道:“夫人,世子並不知道殿下會從屋裡走出來。夫人請放心,世子不會傷她們性命的,隻是他們言辭辱罵過激,往後不好再呆在侯府了。”
“當真?”王宜蘭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神色才回複幾分,“欣榮是我陪嫁丫鬟,你把她送回我娘家好嗎?”
新竹想了想,這事並未與謝元初的意思相忤,遂點頭應下,“夫人放心,我記下了。”
王宜蘭這才抹了抹淚,跟著新竹往榮康院回去。
溶溶的耳房前,剛才還呼呼啦啦的一大群人,轉眼間就走空了。
太子將溶溶抱回榻上放下,複又走了出來,依舊站在廊下,微揚著下巴看著謝元初。琉璃則隱去身影又回到了陰影處。
“殿下。”謝元初重新向太子行禮。
太子嗤笑一聲,從廊下走下來,同謝元初一起向外走去。
“但凡你心裡還有殿下二字,也乾不出這種事。”
謝元初嘿嘿笑了兩聲,知道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被太子看穿了,也不裝相狡辯,理直氣壯的說,“誰叫殿下有小心思還不肯承認?我隻能出此下策。”
“承認什麼?”太子問。
謝元初一時啞然,心裡更加不以為然,以儲君之尊跑到侯府的下人房裡,被他抓個正著還在嘴硬。
不過太子是君,君要嘴硬,臣也不能逼迫,謝元初隻好笑了笑,“溶溶的賣身契我已經還給她了。”
“嗯。”太子用鼻子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見他如此淡定,謝元初忍不住問,“你真打算放她走?”
“她是良民,去留由己。”
“那元寶呢?元寶可是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謝元初追問道。
似乎提到了元寶,太子的聲音才稍微變了一點,“她並不喜歡元寶。”
謝元初沉默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一會兒才憋出一句,“可你還給她送天罡斷骨膏。”
“齷齪,”太子“哼”了一聲:“元寶要我治好,我自然要治。宮裡不缺治傷藥膏,但她的膝蓋是寒氣侵體,這世上沒有哪種藥比天罡斷骨膏更合適。”
謝元初聽得愈發鬱悶,卻不得不說太子有理,忍不住想,莫非他至始至終真的沒有想過要溶溶?
“今日你可把你的夫人得罪狠了。”太子輕描淡寫道。
謝元初一愣,一時苦笑,“倒沒想那麼多。我……”
“你我交情不必多說,總歸你是為了我,不過元初,你自己的日子也得過好了才能對我指指點點。”
謝元初訥訥,竟無言以對,一時也有感於太子的細心,沉沉道:“其實你這樣也好,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太子沒有再說話,謝元初也不知說什麼好,遲疑片刻方開了口,“殿下,今夜那些刁奴……能不能討個天恩,饒他們一命?”那些刁奴並不知道自己罵的人是誰,說到底也是奉命行事,並未鑄成大錯。
“可以,都記在你的賬上。”太子冷冷道,“畢竟這是你出的下策。”
謝元初訕訕,一路護送著太子出了侯府。
府門外,一輛青帷馬車早已停在那裡。
即將跳上馬車的時候,太子忽然回過頭,不疾不徐地說,“在我氣消之前,不得踏入東宮半步。”
果真還是惹怒了他。
謝元初隻好拱手道“臣知罪”,看著太子跳上馬車,目送著馬車消失在夜幕中。
車駕回到東宮的時候已經臨近子時,寢殿中的燈熄得七七八八了,太子示意值夜的宮人不要出聲,自己褪去鞋履,悄無聲息的走進寢殿,靠近龍榻的時候,榻上一團黑影動了動,飛快朝太子撲過來。
“父王。”
太子一把抱住了撞向自己的棉球,放到龍榻上,像剝桔子一般將裡麵的元寶剝了出來。
“睡不著?”
元寶嘟著嘴點頭,圓乎乎的腦袋直往太子的懷裡蹭。他出生的時候並未足月,是以從娘胎裡就帶著弱症,睡眠極淺,常做噩夢,稍有響動便會驚醒。小時候一晚上四個嬤嬤輪換著帶都累得不成樣子,後來偶然發覺小皇孫放在太子身邊時,睡得特彆安穩,自那以後的每一晚,都是太子親自帶著元寶就寢。
“對不起,是父王回來晚了。”
“父王不用對不起,”元寶滿臉地興奮,他抱著太子的胳膊,仰著頭巴巴地問,“父王,溶溶姑姑答應來東宮了嗎?”
太子看著元寶充滿期待的小臉,搖了搖頭。
元寶頓時泄了氣,仍舊不死心的問:“你有沒有跟她說,我要娶她,她到東宮不用做奴婢。”
太子被元寶的話惹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又搖頭。
“父王為什麼不說?”元寶執著的問,肉拳頭握了起來,顯然有一點生太子的氣了。他堅信,隻要跟溶溶姑姑說了自己要娶她的事,溶溶姑姑一定會來東宮的。
太子捏了捏元寶的小拳頭,心中柔軟無比,“元寶的願望是不是等長大以後想娶誰就娶誰?”
“嗯,”元寶用力點頭,點完之後馬上認認真真地補充道,“我想娶的人就是溶溶姑姑,不,我想娶的人是薛溶溶姑娘。”
“那父王可以告訴你她的願望是什麼。”
“是什麼?”元寶的好奇心果然被勾了起來。
“她的願望跟元寶一樣,她希望自己想嫁給誰就可以嫁給誰。”
太子這話說得深奧了些,元寶一時沒明白話中了意思。好在他是個極聰明的孩子,愁眉苦臉地想了許久,終於從太子話中的彎彎繞繞裡明白過來了,可臉上還是難掩失落之色,“那溶溶姑姑不想嫁給我嗎?”
“父王也不知道,不過,若是她願意了,父王定然會接她進東宮。”
“哦。”
父王定然會接她進東宮……元寶覺得父王不是在說要把溶溶姑姑接過來給自己做妃子,正想說點什麼,濃濃的困意襲來,眼睛掙紮了幾下就徹底閉上了。
今晚元寶等他太久,早就熬不住了。
太子扶著元寶躺好,替他掖好被角,也在元寶的身邊躺下。然而躺了一會兒,卻兀自睜開眼睛,翻身披了衣裳坐在榻邊。
寢宮中的邊角燃了一盞羊角宮燈,燈影攢動,將他的側影拖得很長。
在他眼裡和心裡陰魂不散的,是一條褻褲。
一條薄薄的、粗劣的褻褲。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開了《侯門金枝》的預收,感覺大家都不是很感興趣,看到留言說喜歡景溶的設定,忽然開了一個腦洞,想寫一個《敬事房悠閒日常》,一個小宮女在敬事房裡悠閒當差,沒事吃吃瓜、看看戲,順便談戀愛的日常故事,如果大家喜歡的話請預收支持,如果敬事房的預收高,就先開這一本,謝謝!本章繼續掉落紅包!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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