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凝香打扮得整潔乾淨,身上的布衣齊齊整整,頭發也是認真梳理過的。
她說著是階下囚,瞧著卻完全沒有想象中的形容憔悴,臉上雖然不施粉黛,顯出了一些細紋,不複往日明豔照人的風采,卻麵如春風,眉宇間全是鮮活的生氣,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被關了許久的犯人。
“梅姐姐瞧著,氣色還不錯。”
梅凝香哈哈笑了起來,“可不是麼?太子殿下管吃管住的,沒什麼可操心的。再說了,殿下能把他跟我關在一起,我不必擔驚受怕地怕他跑了,每天都睡得踏踏實實的。若是哪日碰上殿下了,我還得給他磕幾個頭感謝呢!”
“我也不是天天都這麼精神,”梅凝香說話飛快,不等溶溶回答,又歎了口氣,“你知道他的,幾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天天都是我嘰嘰喳喳的說,他也不回我一句,虧得你來了,我才能找著個人多說幾句。”
梅凝香……果真不是常人……溶溶明明是來探監,梅凝香這一番家常嘮的,就跟她從前去梅宅串門沒什麼差彆。
著實令人佩服。
梅凝香抬眼看了一下溶溶身邊的翡翠,眸光一動認出了她:“你是東宮的人?”
“隻是個奴婢,不足掛齒。”
不知道怎麼地,溶溶總覺得翡翠的手在微微顫動,好似非常緊張,又好似在壓抑什麼。
可翡翠是見過梅凝香的,為什麼會緊張呢?
梅凝香臉上的笑意減了一些,站起身走到牢門這邊,看向旁邊牢房,衝著裡頭的人道:“喂,是我錯怪你了。”
躺在地上那人動了動,沒有吭聲,直到此刻,溶溶才確信,躺在那裡的是個活人。
梅凝香自嘲地一笑,似乎是在對溶溶解釋:“那會兒他突然不辭而彆,一個字都沒留下,我隻當他是個沒良心的,原來他沒騙我,他跑,是因為千歲爺已經盯上他了。”
溶溶心中有些感慨。
從前她就羨慕梅凝香,此刻仍然是羨慕的,羨慕她的直抒胸臆,羨慕她的大膽潑辣。
這些話,換做是她跟劉禎,打死她也說不出口的。
溶溶沒太多話跟梅凝香寒暄,因此就開門見山:“梅姐姐,千歲爺說了,你是無罪的,可以放你離開。”
“那他呢?”梅凝香問。
提到俞景明,溶溶心裡立即來氣了,“他刺殺太子和皇孫,還牽扯著側妃之死,當然不能離開。”
梅凝香聽著溶溶的指責,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從前的事我不清楚,有什麼罪任憑太子處置便是。可這回行刺是因為太子先抓了我,他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刺殺的事,你們要罰,罪責我來擔。”
溶溶垂眸不語。
她心裡其實一直拿梅凝香和俞景明當朋友,俞景明或許罪有應得,但梅凝香……
“梅姐姐不想離開這裡?”溶溶問。
梅凝香肯定地點頭。
“他不辭而彆的那幾天,我想清楚了很多東西。”提起以前的事,梅凝香的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了笑,“從前我以為有錢我就可以過得很快活,每天都想著怎麼掙錢,怎麼把一百兩銀子變成一千兩銀子。”
“那現在呢?”
“銀子當然還是重要,沒銀子哪能快活得起來。可現在我多知道了一點,銀子雖好,卻不是十全十美,有些人,哪怕我花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回來。如今被太子爺關在這裡,雖然沒錢,但不愁吃不愁喝的,還能安安心心的守著他,一刻也不離開我的眼睛。你要是把我放出去了,我在外頭還得天天擔驚受怕的,他哪天死了,屍體埋在哪裡我都不會知道,不如在這裡踏實。”
“如此,是我多此一問了。”
梅凝香聞言,站起身鄭重地朝溶溶福了一福。
“梅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梅凝香正色道:“溶溶,你我萍水相逢,光憑著我的一紙求救,你就肯來救我,我很感激。那會兒沒被抓的時候我怕死怕得緊,才留下那封信讓人找你求救,我也不知道你還會不會救我,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我剛出侯府那會兒,梅姐姐幫了我那麼多的忙,理該還你人情。”
梅凝香笑著搖了搖頭:“當初我也以為我是在幫你的忙,後來才明白,你是有福之人,我不多管閒事,一樣會有人把你安置得妥妥當當的。若不是我多事,恐怕你早就搬進了東宮,不必在我那逼仄的小院子裡住那麼久了。”
溶溶臉上有些難為情,梅凝香道:“我被關在這種地方,你都能來見我,可見太子對你有多重視,如今我怕不是要叫你一聲娘娘了?”
“梅姐姐說笑了,我如今在東宮依舊是幫幫忙,什麼娘娘,根本沒影的事。”
“我看呀,那是早晚的事。”梅凝香初時對溶溶如今在東宮還沒身份有些意外,很快她便想明白了。
在東宮,太子若想收用個人,可以說是隨心所欲,封個采女、美人也是輕而易舉,但若是想給高一點的位分,比如良娣、側妃,那就必須得有皇後的首肯。
在梅凝香看來,太子至今還沒有給溶溶名分,那隻能說明,他想給溶溶的位分很大,即使他貴為太子,也不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給出的位分。
想到這裡,梅凝香看向溶溶的目光不禁又變了變。
“溶溶,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我想麻煩你。”
“梅姐姐請說,隻要不是,”溶溶說著,看了一眼旁邊牢房裡躺著的俞景明,又收回目光,“隻要不是想讓太子放了他,我都會儘力相幫。”
梅凝香連連搖頭:“我隻是希望,若他跟我都死了,姑娘能幫我們說句話,把我們的屍身扔在一處。不管是亂葬崗還是護城河,隻要是扔在一處就行。”
她口口聲聲都是死,溶溶反倒不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