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沒有送溶溶回侯府, 也沒有帶她回東宮。
他帶著她, 回了梧桐巷的宅子。
搬去侯府之後, 梁慕白安排人把這裡打掃了一遍, 不過許久沒人住, 到底還是落了些灰。
推門進了溶溶從前住的那間屋子,溶溶徑直上了榻。
也沒躺著, 抱著膝蓋倚牆坐著。
見她悶悶蹲坐在角落,太子的心碎了一地,想去吻她, 隔得太遠, 想說什麼, 如鯁在喉。
站在榻前靜默了片刻,才輕輕笑問:“不是說累了, 怎麼不乾脆躺下?”
溶溶沒有吭聲, 太子學著她的模樣,坐到了她的身邊, 將她攬在懷裡,低下頭吻她, 卻被她扭頭避開。
“對我失望了?”太子問。
失望嗎?
溶溶不知道,畢竟她連自己在期望什麼都不確定。如果事情不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 或許她也會跟其他人一樣覺得旁人並沒有錯, 甚至連陳妗如都師出有名。
陳妗如是想要一個完美的大婚, 不想在進門之前有彆的女人。皇後想要維護娘家的利益, 讓親兒子後宅安寧, 至於慶王,他甚至還是好心,想繞個大圈子向自己的哥哥邀功。
除了陳妗如罪證確鑿,其餘的人,溶溶能去怪罪嗎?
人天生就是不一樣的。
有些人,吃個飯穿個衣都能成為旁人事關性命人頭的大事。而有些人死了,隻是因為旁人看著礙眼,輕飄飄的一筆帶過。
溶溶真的累了。
仰臉看向身邊的人,終究還是因他的靠近,情不自禁地倒向他的肩膀。
滾滾紅塵,隻有他的肩膀是她的依靠。
“劉禎。”
“嗯?”
“如果景溶沒有死,她好好的生下元寶,你會怎麼對她?”
太子微微一怔。
關於景溶,他曾經跟皇後有過兩次激烈的爭吵。一次是在景溶剛剛發現有身孕的時候,他想給景溶一個身份,被皇後所阻,母子倆在坤寧宮大吵了一通,最終由皇帝一錘定音,說等大婚後再定。還有一次則是在景溶死後,他堅決要同陳妗如退婚,母子倆再次爆發了激烈衝突,而這一次,帝後最終依從了太子。
“如果是當時的我,應該會在大婚後封她為良娣,在東宮賜一處院子給她,讓她和元寶安安穩穩地住在那座小院子。”是的,當初他就是這麼想的,甚至連賜哪處院子都想好了。
思雨閣,那裡位置好,她最喜歡散步,出門不遠就能到鳳池和花園,況且,離他的書房也很近。
“現在的你會不一樣嗎?”溶溶好奇的問。
“當然,如果是現在的我,我會去父皇跟前,請他退了我跟陳妗如的婚事。東宮之中,隻容得下景溶一個女人。”
太子看到溶溶的眼眸中劃過一抹驚訝:“你想說什麼?”
溶溶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劉禎,你真的有那麼喜歡她麼?”
“你還是不相信我喜歡你?”
溶溶想點頭,忽然意識到了一點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是說傅側妃。”
太子定定看著她的慌亂,將她攏得更緊一些。
“景溶,你到底想瞞我到什麼時候?”
懷中的人狠狠抖了一下,若不是他緊緊把她箍在懷裡,恐怕她立即就會像受傷的兔子一樣迅速從他身邊蹦走。
因為離得近,所以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又在琢磨怎麼蒙混過關?”
“什麼蒙混過關?我是不知道你病得這麼厲害,你彆忘了,我隻是,隻是你找回來的替身而已。”短暫的混亂過後,溶溶稍稍平靜一些。
“你彆急著否認,先聽我說說一段舊事,好嗎?”
“你說。”溶溶把臉埋在他懷裡,不叫他看見自己的表情。
“你出事之後……”
溶溶再次糾正:“不是我,是景溶,是傅側妃。”
太子依言妥協:“景溶出事之後,我守著元寶在東宮閉門不出。父皇母後輪番勸說,外公登門叱罵,元初反複勸解,甚至連我最信任的師父,都為我卜卦,說我今生雖有波折,最終姻緣圓滿。”太子笑了笑,“我當時對師父非常失望,以為他是受父皇母後之命,忘了出家修行的本心,居然說妄言打誑語。”
“可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是薛溶溶。”
太子微微一笑。
“京城裡很快就有了流言,傳太子為妖邪所亂,日漸消沉,不理朝政。更有人在說,是有狐仙下凡作亂,傳得繪聲繪色,說此妖功力深厚,連大相國寺的無覺禪師都無法奈何。當時師父一直在寺中苦修,為了我破例下山進京,很多百姓都看見了,因此這個流言流傳甚廣,一時之間,修道的、參禪的還有各種各樣奇人術士雲集京城,想捉了我身邊的狐妖,一舉揚名天下。”
妖?
沒想到她還是個功力高強的狐妖。
“那他們捉到妖了嗎?”溶溶問。
“當然沒有。”在帝後答應退婚之後,太子一切恢複如常,如常上朝,如常理政,隻除了身邊多了一個元寶。
元寶早產,睡覺極不安穩,時常在夢中大哭著驚醒。太子出入宮廷、內閣身邊都會帶著元寶。
他一切如常,謠言不攻自破。
他不能倒下。
當初護不住景溶,就是因為他還不夠強大,如果他失去了東宮,將來他連元寶也護不住。
“在眾多來東宮的術士法師之中,有一個來自吐蕃的多吉法師,他們那一派叫做輪回宗,專修輪回轉世。可惜,他來求見之時,我並沒有見他。”
提到“輪回轉世”這個詞的時候,太子察覺到懷中人又抖了一下。
他攬著她,大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宛如從前哄元寶安撫他的模樣一般。
“多吉在東宮門口守了半個多月,念他是個出家人,我讓福全給了他一百兩銀子作為返回吐蕃的路費。我當時隻是隨口一說,後來才知道,福全拿錢給他的時候,他堅稱自己不是來捉妖的,他有辦法救我的亡妻。福全問他什麼辦法,他說這法子需要回到吐蕃才能辦,福全就說那正好你拿著錢回去吧。”太子說到這裡,笑了笑,“多吉法師說,錢沒有用,要的是亡妻舊物。福全怎麼可能回把東宮裡景溶舊物給她,想了想,就把景溶養的一株山茶上揪了幾片葉子給他,這才打發他離開。”
“那後來,這多吉怎麼說?”
“福全把這事忘了,我就更不記得了。直到……”
“直到什麼?”溶溶緊張的問。
“直到你出現,把我徹底攪亂。”
溶溶沉默。
太子知道她不會輕易吭聲,繼續道:“疑惑之下,我去找了師父,他跟我提起了多吉法師。我回來之後詢問福全,這才知道他索要景溶舊物的事,福全跟我說,今年二月的時候,多吉法師曾來信,他隻當多吉還沒死了當國師的心,因此就跟眾多遞到東宮的拜帖放在一處,並未單獨呈上。”
身為儲君,太子每日都會收到全天下有誌之士的拜帖,這些沒能考取功名的人,都期盼著自己能有機會拜見太子,以期成為東宮幕僚,將來以此途入仕。
這類拜帖福全都會擺在一個地方,太子自是很少翻看。
“福全把信找了出來。多吉法師寫得很簡單,隻有四句話。”說到這裡,太子沒有繼續往下說。
“信上寫了什麼?”一直沉默的溶溶忍不住開了口。
“曆經三年,聖湖結陣,幸不辱命,大功告成。落款的時間,是去年十一月。”
去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