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敬恒的身影一出現在警察局門口,陸家下人便蜂擁而上:“少爺,這幾日受苦了。”
陸敬恒一把抖開下人披到肩頭的外裳,鐵青著臉走到洋車前。
簡直是無妄之災,平白無故就給陳金生背了黑鍋,還因為要核對證詞,被迫在警察局裡待了一整夜才出來,他越想越覺得窩火,為了泄憤,恨不得將新置的洋車當場砸了才好。
他向來是不肯吃虧的,第一個要算賬的便是白海立,枉此人平素跟父親兄弟相稱,翻起來臉竟比翻書還快,隻是此人如今找對了靠山,一時要動他卻也不易,然而既已存了心思,隻要假以時日,不怕尋不到機會。
他雙手撐在車框上,陰著臉細細回想前晚發生的事,聽得後頭有腳步聲,扭頭一看,白海立旁邊一個狗腿子警察徑直走到他身後。
這人恭恭敬敬對他道:“這兩日委屈陸少爺了,我們廳長今晚會正式登門向陸少爺致歉。”
“登門道歉?”陸敬恒冷笑連連,“白廳長賢身貴體,萬萬彆提道歉一事,我等升鬥小民可當不起。”
那警察一笑道:“陸少爺受了這樣的不白之冤,發再大的火也是應該的,白廳長也知此事做得欠妥,並非他老人家要自我辯駁,隻是細說起來,前晚的事屬實有些誤會。若不是有人鑿鑿有據,硬說陸少爺的彆墅和洋車有問題,白廳長也不會因為急於破案,被那人蒙蔽了耳目。”
陸敬恒本不欲聽他們廢話,然而一想起那晚在陸公館門口,陳金生曾提醒他說後頭有洋車尾隨,若沒認錯,那人是賀雲欽無疑。
難道他當晚被抓,竟跟賀雲欽有關?
那警察一心要將事情兜攬到虞崇毅身上,索性將話挑明了道:“經辦此案的虞警佐辦事粗枝大葉,一貫喜歡偏聽偏信,因在彆墅裡發現了血衣,便認定陸少爺是凶手,隻說救人要緊,執意勸白廳長將陸少爺抓起來,白廳長急於救人,不小心讓虞警佐給繞進去了。此事追根溯源,當真怪不到白廳長頭上,怪隻怪虞警佐太過妄斷。”
陸敬恒怎會將一個小小的警察放在眼裡,思緒仍停留在那晚的情形上,他跟賀雲欽結梁子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在三月前賀雲欽跟段明漪鬨出桃色新聞,賀雲欽就認定是他散播的謠言,險些令人將他打死。
更叫他氣得半死的是,他明知是賀雲欽乾的,苦於抓不到把柄,根本沒辦法堂而皇之去找賀雲欽算賬。
他吞不下這口氣,在病床上大鬨一場,硬逼自家老子去賀家替他出口惡氣。
老頭子卻隻說賀雲欽一貫知禮,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怪就怪他自己整日在外頭浪蕩,得罪的人不在少數,誰知這回撞到了誰手裡。
還說他身為父親,早就想教訓敗家子一頓了,既然有人替自己出氣,也就不勞他動手了。
非但未去賀家,反在床頭嗬斥了他一頓。
他心知老頭子之所以不肯去,無非因為手裡有幾樁要緊生意跟賀家有牽連,不便跟賀孟枚撕破臉皮,因此隻拿些大道理來敷衍他。
此事過去數月,他一想起此事就覺窩火,誰知賀雲欽因認定了桃色新聞是他散播出來的,時至今日仍一再找他麻煩。
在昨晚被陳金生提醒之前,也不知賀雲欽跟蹤他家洋車多久了,想來他之所以無故被冤枉成凶手,絕對少不了賀雲欽的推波助瀾。
這一下新仇加上舊恨,他活像吞下了一大把辣椒,火燒火燎的從喉嚨裡一路燒到胸膛,哪還有心思聽身邊那警察掰扯,上車重重關上車門,扯鬆了衣領,對坐在前頭的一名慣用的手下人說道:“去震旦!”
那下人一嚇:“少爺,去震旦做什麼?”
“尋賀雲欽的晦氣!”陸敬恒陰測測道,“這人天生的跟我八字相衝,讀書時跟我不對付,回國以後,明明自己跟段明漪不清不白,竟也能賴到我頭上,為了泄私憤,報紙的事情都過去好幾個月了,還能設計我坐一回大牢,這筆帳要是不清算回來,我陸敬恒豈非大大的孬種,往後還有什麼臉麵在上海灘行走?”
下人苦著臉勸道:“少爺,您也知道賀孟枚偏疼這小兒子,要是您真去震旦去找賀雲欽的麻煩,這一架打下來,萬一影響了碼頭的生意怎麼辦,叫老爺知道了,一旦發起火來,家法怕是少不了。”
“就算老頭子將我打死我也顧不得了。”
下人半霎了霎眼睛道:“少爺昂藏七尺,自是不怕家法,可是萬一老爺一怒之下斷了少爺的吃用呢?”
陸敬恒一滯,他是本埠出了名的闊少,一向揮霍無度,有時候來了興致,給女人砸個萬八千大洋都不在話下。若是家裡斷了他的吃用,他還拿什麼資本去外頭花天酒地。
下人見戳中了陸敬恒的軟肋,順勢勸道:“少爺要找賀雲欽的麻煩,有的是兵不血刃的法子,何至於鬨得滿城風雨,把自己給搭進去?”
陸敬恒眼睛一橫:“你有什麼好法子?”
下人笑了笑道:“賀雲欽不是跟他大嫂有私麼,數月前那樁新聞出來,賀家花了好些工夫才將這件事壓下去,對外隻說兄弟之情絲毫未受影響,不過是一場誤會,然而畢竟二人隔母,誰知道是怎麼回事。既然少爺你枉擔了虛名,何妨趁過幾日賀太太壽宴,再讓賀雲欽身敗名裂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