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本就要當麵問問賀雲欽,為什麼好好的訂婚莫名改成結婚,婚期還訂得這麼趕,難得賀雲欽自己主動過來,那再好不過,起身就過去門。
門一開,賀雲欽望著她道:“紅豆。”
紅豆默默看他一眼,側身一讓。
賀雲欽入內,因客廳裡滿是人,不便關門,隻將門虛掩上。
第一回堂而皇之進紅豆的房間,他好奇之下忘了開口,雙手插著褲兜,隻顧立在門邊打量屋內的陳設。
桌上一個玉色冰紋筆筒,裡頭斜欹著一枝青嫩的桂枝。西洋高架床頭上懸著幾個自製的香囊,丁香似的結成一串鈴鐺,念及紅豆身上的味道,他暗猜香囊裡收的是花末。
環顧一圈,這才想起正事,轉臉一看,紅豆正略帶不滿地瞪著他,便走近,靠在窗前的書桌,兩人相對而立。
許是要商量正事,她神情比往常沉靜幾分,眸子澄淨如水,臉蛋泛著甜軟的光澤,他看著看著,手心那種發癢的感覺又來了。
然而上回是摸不得,這一回是暫時摸不得,雖然都是摸不得,卻有著顯而易見的區彆,他心情無端輕悅幾分,肅容道:“紅豆,我們商量的法子想必你也知道了,昨天當著伯母和你哥哥,我已向你求過一回婚,眼下沒有彆人,我再正式向你表達我的態度。”
頓了一下,見紅豆不響,隻得自顧自道:“我十八歲就去了德國留洋,今年才回國,出洋之前,我父親命我不得學位不許回國,為了提前結業早些回國,我這幾年忙著治學,沒有心思風花雪月,根本不懂得怎麼討女孩子歡心。但是我可以人格向你擔保,隻要你肯點頭,婚後我定會一心一意待你。”
他態度誠摯,紅豆聽在耳裡,心裡那種淡淡的悶氣多少消散幾分,羞赧複又湧上心頭,靜了好一晌,待心跳得不那麼快了,這才含著嗔意道:“昨天說的還是訂親,怎麼今天就變成成親了。”
雖在表達不滿,態度卻已經很明朗了,賀雲欽心情猶如撥雲見日,一下子大好起來:“今日之所以一大早來,正是為了此事,為了求得你母親和哥哥的理解,剛才我已跟他們說了緣由,到了你麵前,那就更沒必要隱瞞了。”
便將昨晚的事說了:“因為三月前陳白蝶捏造出的桃色新聞,我跟段明漪本就常讓人誤會,得知壽宴上陸敬恒的暗算,段家人昨晚憤然到我們家討說法,早前為了解決白海立騷擾你的事,我本就跟父母提起過要跟你訂親,我母親知道我喜歡你,為了當場堵段家人的嘴,一急之下,便擅作主張提前了婚期。”
紅豆一訝,原是因為這個緣故。那晚在棋牌室發生的事太令人印象深刻了,算起來是她和賀雲欽之間共同的秘密,故而他一說起陸家和段家之事,無需他贅言,她幾乎立刻就明白了這裡頭的彎彎繞繞。
可讓她想不到的是,賀雲欽竟這般坦蕩。
賀雲欽清清嗓子:“雖是種種形勢下倉促做的決定,但我並不想委屈你。今天之所以登門,一為求婚二為賠禮,而到下禮拜正式見麵時,我父母還會為此事再向伯母致歉,總之一切全在你的態度。”細說起來,如果紅豆真不想受委屈,他並不是沒有彆的法子對付白海立。
隻不過這一句話,他打算一輩子爛在肚子裡而已。
他姿態放得低,對來龍去脈又毫無隱瞞的意思,紅豆縱是心裡憋氣,也多少軟化了幾分,礙於一份少女的矜持,一時不好接話而已。
賀雲欽拿捏不準紅豆的態度,望她一眼,也跟著沉寂下來,許久才道:“紅豆。”
紅豆微微揚臉:“做什麼。”光喊她,又不作聲。
她語氣輕軟,賀雲欽焉能看不出她態度上微妙的轉變,恍惚有些撼動,猶豫了一下,終於未能壓抑住心裡的渴望,抬手輕輕捏了捏她嫣潤的臉頰。
紅豆仿佛觸電一般,忙往後一躲,隻覺得他剛才碰過的地方酥麻極了,一顆心幾乎跳出嗓子眼,直跺腳道:“你乾什麼。”
賀雲欽心跳得一點不比紅豆的慢,臉還無端發燙,摸摸鼻梁,正要自我解圍,就聽虞太太在外頭敲門:“賀先生。”
想是見他在紅豆房裡待久了,怕賀家那幾個管事回去說閒話。
兩人之間該剖白的已經剖白了,靜了一晌,賀雲欽對仍滿麵紅霞的紅豆道:“那我出去跟伯母商量婚禮的事了。”
紅豆嘟著嘴不肯看他,他心裡仿佛充盈了一池春水般無端快活,怕讓她看出自己的眸子裡的笑意,略站了站,便走到門邊,開門出去。
***
親事很快就正式被提上議程,因對未來二兒媳懷著一份愧意,賀家有意給虞家長臉,除了替賀雲欽和虞紅豆諏吉納采交換庚帖,還遵循著舊禮給虞家隆重下聘,另一方麵,因顧慮著年輕人的喜好,還按照西式婚禮的形式著意雕琢,力求每一處都儘善儘美,一番折騰下來,何止奢華,簡直近乎鋪張。
不幾天這消息就如春風般吹遍上海灘,人人都知道賀家即將風光迎娶一位聖約翰的女學生。
報上登道:“本埠商業會長賀孟枚之二公子賀雲欽字宗麟擬於九月十二日迎娶聖約翰優等生虞家女公子虞紅豆女士,婚禮茲定於大萬國酒店舉行,屆時薄備酒水,歡迎社會各界賞光蒞臨。”
白海立千算萬算沒想到賀雲欽真會迎娶虞紅豆,因不想刺心,這幾日報紙都懶怠看,這日剛要出門,便有下人遞帖子過來。
白海立看了看,是張大紅燙金的喜帖,就著下人的手翻開,裡頁“大萬國”三個字無端刺眼。
那下人道:“是賀家二公子特令人送來的,說請老爺去大萬國喝喜酒。”
當著底下人的麵,白海立隻覺得臉上無光,冷哼一聲,也不接那帖子,喪著臉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