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下人送來報紙,半數報紙都在報道一代名伶白鳳飛遇害的消息,而對於更該引起矚目的戲院刺殺一事,多數文章僅一筆帶過。
白鳳飛死狀太慘,凶手為謝罪當場服毒自裁,整件案子迷霧團團,且不知是不是背後有人提前進行打點,法租界警察局對凶手的身份及行凶目的一字不提。
基於此,在案件明朗之前,雖然滿城嘩然,竟無一家報紙敢妄議此事。
出人意料的是,當天晚報,空置了一年有餘的大名鼎鼎的彼得專欄突然以《畫皮》為題發表係列詭案文,其中第一篇題目擬為《惡魔披人皮逍遙法外十一載,老先生苦查真相為女報仇》,從十一年前某戲班子駐春鶯裡起筆,到洋行少爺驚天遭劫案為止,短短篇幅共引出行凶主角四個,通篇未指名道姓,然隻要略為知曉白鳳飛許奕山等人發跡史,一讀之下莫不有種熟悉感。在好奇心的驅動下,當晚報紙一銷而空。
自翌日起,該專欄每日兩文,隨寫隨登,不拘篇幅,緩緩將一篇曲折離奇的懸案詳加道來。
文章是由紅豆和顧筠合寫,案件細節則由王彼得及賀雲欽補充,由於這文章筆法太過詳實,文中提到的十一年前的洋行少爺被劫案、女生自縊案、白鳳飛陽宇天等人被縊死——均有跡可循,且王彼得還用自己的德製相機將嚴夫子保存下來的長樂牌煙頭及所製工具拍了照片,照片隨文章一齊登載,更增添一份可信度。
然而隻要報社打電話給對文中所影射之人進行求證,王彼得一概予以否認,越如此,人們越掩抑不住獵奇之心,隨著報紙銷量暴漲,坊間已由最初對白鳳飛陽宇天等人的痛惜,到懷疑、不齒、痛罵,各種言論皆有。
此舉依然無法儘數周全嚴先生身後名聲,但在警察局公布此案行凶人就是聖約翰德高望重的國文教授後,竟有大半人認為白鳳飛等人死有餘辜。事情過去一月,民眾的注意力漸漸被旁事所牽引,待法租界警署將嚴先生屍首發還,聖約翰師生自發給嚴先生舉行了一個小小的追悼會,可憐嚴先生世上已無摯親,師生合力將其與妻女安葬在一處,在喪事過後,又由紅豆和顧筠牽頭定下規章,往後眾學生定期前去祭奠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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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複課這一月裡,白日上課,晚上跟賀雲欽他們一道擬專欄文章,這樣忙忙碌碌,倒漸漸忘了因小姨和嚴先生之事而帶來的憂憤。
彼得專欄已將當年真相全數登載完,從外界議論來看,收效甚著,紅豆心頭總算了卻一樁大事。這日禮拜日,學校無課,難得身心都鬆懈下來,她睡了個好覺,醒來時不知幾點了,屋子裡寧謐得讓人心安,外屋傳來沙沙的自來水筆寫字聲,抬頭一看,賀雲欽坐在外屋書桌前寫東西,深秋清晨的陽光自窗外灑入,薄亮如一層金色的輕紗,虛虛籠住他半邊身子。
賀雲欽做事時從不一心二用,她悄悄將一隻胳膊撐在枕上,故意遠遠望著他不說話,誰知剛一動,他就頭也不抬道:“醒了?”
紅豆大覺無趣,將被子高高拉至下巴下麵:“討厭。”
他擱下筆進屋:“討厭什麼。”
紅豆忙將被子蒙住頭,悶笑道:“你彆過來,我還要睡覺。”
“啊?都九點了還睡?”賀雲欽坐到床邊,試圖將她從被子裡撈。
這話倒提醒紅豆了,她睡過頭未下去吃早飯,不知會不會引來公婆不滿,忙將腦袋從被子裡鑽出來,悄聲道:“早上你怎麼不叫我。”
“我叫了。”賀雲欽望著她,她的臉頰還殘留著濃睡剛醒的一抹嬌紅,近看之下像清晨帶露的花瓣,“可是你不肯起來。”
他離她越來越近,她重又鑽進被窩:“那,公公婆婆有沒有說什麼。”
“能說什麼?你那麼能吃,替家裡省頓口糧還不好。”
紅豆知他處處維護她,定拿了彆的話替她周全,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少了一頓口糧,我沒力氣起床了,那讓我再睡一會罷。”
“你忘了今天要幫嶽母找房子了。”
“反正都睡過頭了,不如捱到中午回家吃飯。”
“紅豆。”他眸子裡浮現一抹笑意,“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懶。”
“隨你怎麼說,反正我又懶又饞。”
她裹在裡頭像一條毛毛蟲,他一撈被子她就躲。
他聲音一低,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定是昨晚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