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母子趕到賀公館時,賀家正亂著,賀孟枚和賀寧錚出去操辦上海工廠物資遷移的事,女眷則在收拾行裝,前次已運送了一部分往重慶,剩下的一部分也都陸續裝滿了箱籠,隻待確定出發日期,就要統一運離上海。
聽說親家來了,賀太太大鬆口氣,親自迎出來道:“剛讓餘管事去接親家太太和親家少爺,沒想到親家親自來了。”
虞太太笑著握住賀太太的手,兩人同坐到沙發上,賀公館乍一看很亂,然而細辨之下,賀家上下人人各司其職,可見為了應付突發狀況,預先就有了安排。
一望之下,虞太太心底那份惶惑打消了不少,緩聲對賀太太道:“年輕時跟紅豆父親到北平開鋪子,碰巧趕上北伐戰爭,在北平那幾月,活活被槍林彈雨嚇破了膽,以至於到現在我一聽到打仗就心慌,半夜聽說正式開戰了,我也沒多想就跑來了,倒叫親家太太笑話了。”
賀太太張羅下人奉茶,體恤地握住虞太太的手:“任誰碰上這樣的世道都會覺得糟心,我和老爺早上四點就醒了,到現在都沒顧上吃飯,心裡七上八下的,隻怕打到租界來。紅豆畢竟剛懷孕,親家隻會比我們更掛心,前幾日雲欽就跟我們都說了,怕上海淪陷,他早就勸說親家跟我們一道去重慶,眼下開戰了,不知親家拿定主意沒有。”
虞太太並不拐彎抹角,頷首道:“雲欽和紅豆的意思我早都聽明白了,何況眼下紅豆懷孕了,一家人就更沒有分兩地的說法了,東西已在收拾,我和崇毅行李不多,說走就能走,倒是家裡幾個無子嗣的老下人無依無靠,恐要同著去。”
賀太太笑歎:“親家太太真是厚道人,我這就讓餘管事去親家家裡搬運行李,屆時虞家的下人可跟賀家下人同趟輪船去重慶。對了,紅豆和她四妹在房中收拾東西,下人忙於收拾也顧不上稟告,這孩子怕是還不知道你們來了。”
說著便親自領她們上樓去找紅豆,惦記著賀雲欽還未回家,趁她們一家三口說話的當口,出來吩咐管事他們去找。
自打正式開戰,紅豆這一早上心亂如麻,既牽掛賀雲欽又牽掛娘家,擰開無線電匣子,一分鐘一個消息,全無個定數,報紙暫未送來,人又出不去,戰況究竟如何半點底都沒有。
眼看賀雲欽聯係不上,她火急火燎讓餘管事去虞家,不想母親和哥哥一早來了,心立刻踏實了一半,忙引著母親入內坐下,沉聲道:“上海尚未封鎖,戰火未蔓延到租界,萬一局勢一壞再壞,能不能走還另一說,一會我讓餘管事他們陪同你們回去,您和哥哥趕快把家裡東西收拾好,到時候一並交由餘管事送上輪船。”
虞崇毅看妹妹眉頭擰成一團,問她道:“雲欽到現在還沒回來?”
虞太太來之後未見到女婿,原以為賀雲欽在忙著彆的事,聽兒子這麼說,不由愣住。
這時候下人在外頭道:“二少奶奶,王探長來了,說有要事找您商量。”
紅豆霍地起身,昨晚到現在一直沒能聯係上王彼得,隻當他跟賀雲欽在一起,沒想到王彼得上門來了,要事?什麼要事。她忐忑極了,想也不想就道:“請王探長到小書房,我這就來。”
說著便快步回裡屋披了件見客的外套,對母親和哥哥道:“媽,哥,你們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
到了小書房,王彼得正在房中打轉,回身望見紅豆本要說話,看見她身後的下人,又將話咽了回去。
紅豆屏退下人,屏聲問王彼得:“王探長,出什麼事了。”
王彼得起先仍有些遲疑,片刻後便下定了決心,對紅豆道:“這幾天我查到了不少東西,眼看殺白海立的凶手有了眉目,本想提醒賀雲欽提防那人,可是昨晚這一開戰,法租界全都戒嚴,到處都找不見他和瑞德,無奈隻好來賀公館。”
紅豆心高高提了起來:“他們不在法租界?”
“不在。”王彼得咽了口唾沫,“紅豆,我知道你和賀雲欽感情篤厚,有些事瞞也瞞不住,不妨告訴你,的確,我跟賀雲欽他們有共同的‘理想’,近來雲欽跟瑞德他們在找一批物資,一度懷疑這批物資藏在滬上某所洋房裡,我們查到現在,共找出七幢洋房,這些洋房裡,有五所有過鬨鬼傳聞,全在法租界,剩下兩幢沒有鬨鬼傳聞——一棟就是你們同福巷那幢。另一幢我不知在何處,但我猜應在公共租界。”
這說法倒跟昨晚賀雲欽的說法一樣,紅豆審慎地望著王彼得道:“探長,我原以為你跟雲欽他們在一處。”
王彼得苦笑道:“我雖身在這個組織,但用瑞德的話來說,我‘覺悟’太低,在組織中的主要任務就是收集線索,像這種牽涉多方的大事,隻有少數幾位負責人知道具體細節。”
紅豆愣了愣,若不是心頭堆著太多事,險些能笑出來,王彼得性格散漫不羈,有時甚至稱得上自私,這組織從事的活動畢竟太危險,麵對棘手局麵時,若非信仰極其堅定,的確極容易動搖。
“從昨晚我得到的消息來看,各方人馬已經有所動作,拂曉開戰後,我趁亂在法租界找了一圈,發現房子裡都有小範圍爆破的痕跡,可見賀雲欽他們昨晚已去找過,又走了。我猜他們此刻在公共租界,可惜因為租界突然戒嚴,暫時聯係不上他們,而且眼下有不少老百姓為了避難湧入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若是伍如海和敵寇的人馬也混跡其中就麻煩了,眼看快七點了,組織還沒有他們的消息,我隻擔心賀雲欽他們遭暗算。”
紅豆靜了一靜道:“您剛才說您查到了殺白海立的凶手,究竟查到了誰的頭上。”
王彼得從懷裡取出一遝照片道:“你也知道,近來死在鬨鬼洋房中的兩個人,一個是叫史春麗的護士,一個就是白海立,為了弄明白史春麗的死因,瑞德從法租界警方弄到了史春麗的屍檢報告,還特地去史春麗家打聽她生前症狀,最後雖然沒查出什麼,但因為懷疑她生前曾服用過嚴重損害心肌的藥物,特列了一份可疑進口藥物的名單給我。後來我去滬上這幾家醫療機構調查,意外發現其中一份訂單的郵寄地址,正好就是你們同福巷那棟洋房。”
紅豆並不詫異,坐直身子道:“可是我哥已確認過邱小姐並非39碼鞋,倒是三樓的向先生是39碼鞋。”
王彼得沒想到紅豆會查在她的前麵,呆了一呆:“向先生果然是39碼?好,這是一件事,還有就是白海立一死,陳白蝶立刻搬出了之前高價轉賣的洋房,這幾日住在伍如海名下的一套寓所,進出都有軍弁護送,看來應該是跟伍如海搭上了。”
紅豆眉頭微蹙,伍如海不止豔史豐富,而且癖好奇特,不喜未婚少女,專愛挖手下人的牆角,所有女性中,尤其喜歡嫁過人的太太,陳白蝶豐腴嬌豔,伍如海就算明知其跟白海立有首尾,衝著她的姿色,將她收入麾下絲毫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