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灃往外一看,立刻認出是上海大學餘校長的孫子餘睿,因為父執輩相識的關係,以往曾在社交場合見過幾麵,算得點頭之交。
他忙收起手裡的建築圖,衝餘睿道:“公共租界這麼亂,餘老弟怎麼到這裡來了。”
餘睿指了指身後的大長龍,從容道:“昨晚聽說打仗,我來幫忙發放救濟糧和藥品。”
段明灃順著指引往前一看,安撫難民的人群中,的確有不少愛國人士。他二人雖然跟餘睿算不上相熟,但也知道餘睿是出了名的熱血青年,猶豫了一下,勸道:“這裡臨近交戰區,隨時可能會被攻陷,消息又全部封鎖了,暫送不出去,若是救濟糧發放得差不多了,餘老弟還是就早些回安全區域吧,免得餘校長他們擔心。”
餘睿笑了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眼看救濟糧發完了,這就要回去了。此處太危險了,段大哥和段二哥也早些回法租界。”
等他們走了,餘睿先是混在人群裡回到街區,接著又趁亂走到那片店鋪,最後徑直上了樓道:“車上隻有段氏兄弟,但後麵有輛車一直尾隨他們,車上的人約有十來個,我看著像段家的家仆,段明灃手上的確有張建築圖,光憑這一點我也判斷不出他們的來意。”
瑞德露出頭痛的表情道:“如今四幫人馬在找金條,敵寇、南京伍如海、政府、還有各組織,無論哪一幫人都不會明晃晃將建築圖拿在手裡,可若是沒有依仗,段家絕不敢單槍匹馬來找金條,我懷疑政府有人泄了密,不知為何此事傳到了段氏兄弟耳裡。他們如此沒有成算,既不像給敵寇賣命,也不像伍如海手下的人馬,照我看,會不會跟政府的人有什麼關聯?”
賀雲欽聽到“政府泄密”這幾個字,早蹙了蹙眉,老半天沒接話。
剛才已讓餘睿提醒段氏兄弟,此時撤走還來得及,硬要淌這灘渾水,任誰也攔不住。
至於是誰泄密誰橫生枝節,回家一查便知。
他看向另外一個同伴道:“仍打不通電話?”
那人搖頭:“北區和東區現在是敵寇進軍滬上軍防的基地,線路早被震斷了,暫撥不通。”
瑞德道:“法租界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公共租界其他區域早前就找過了,偌大一片租界隻剩蘇州河以北未找,這地方臨近戰場,動起來委實太麻煩,我懷疑其他幾派人馬都已經到附近了,隻是目前豆不敢輕舉妄動而已。”
餘睿起身看向窗外道:“還有大批難民往公共租界湧,少說有三十萬,等這些老百姓全湧進來,大部分建築物都會塞滿人。如果伍如海的人馬第一個找到金條藏身之所還好說,這人雖然跟敵寇勾結,但既要名聲又要牟利,不敢直接將刀鋒對準老百姓。可要是敵寇搶先弄明白具體方位就麻煩了,他們根本不會顧及這些人的死活,會直接動用彈藥來找尋地下的金條。”
賀雲欽笑了笑:“第二點可能性低,彆忘了公共租界目前是英美使館的天下,若敵寇真以這種明目張膽的方式找到了金條,如何將金條運到敵軍戰場?恐怕還未駛出租界大門就會被扣下。所以無論哪派人馬,就算再急也隻能以隱秘的方式找尋金條。”
餘睿眉心擰成個疙瘩,這的確是個通天的難題,首先要避過其他人馬的耳目找到金條,其次要確保能運到己方戰場。
今次之事,成則能助國救民,不成難全身而退。這一點,想必這些前輩心中都有數,然而在他們的臉上,根本看不到彷徨或瑟縮之態。
“所以就像我之前所說的,我現在臨時擬定了兩個方案。”賀雲欽道,“第一就是滬上這些廢棄多年的工廠和洋房早已被翻遍,重來一遍也無非是無用功,我打算換個思路,不再繼續找尋空置多年的洋房和工廠,而是將重點放到十年前空置過一段時間、後來又重新投用的建築物裡。”
眾人怔了怔,這的確是個新的思路:“第二點呢。”
“第二點就是如果那幾派人馬的思路未變,類似於斯摩燈泡廠這等空置多年的建築物,他們一定會前來窺探,一旦露出馬腳,我們正好可以趁機會除掉幾個。我希望在天黑之前能夠接通線路,否則我們最好按兵不動,因為不管誰第一個動,立刻會成為其他幾派的眾矢之的。”
餘睿苦笑道:“但問題是那兩派人馬一個比一個會偽裝,我怎麼判斷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
賀雲欽抬眼看著他道:“不要輕信你看到的任何事物,也不要輕信看上去再無害的人,這兩點能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