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大姐疑心你,說開戰前她跟你提起過金條的事,沒多久你大哥二哥就去找大姐夫套話,隻猜此事跟你有關,我一力向她保證,說這一定是誤會,因為無論你還是大哥二哥,都不可能會是這樣的人,直到今早收到這份電報,鐵證如山由不得我不信。段明漪,事到如今,難道非要上海來人跟你當麵對質,你才肯承認?”
段明漪猛的抬頭,眼淚應聲而落:“是,我承認,我們段家已經山窮水儘了,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連累大姐夫事先也未想到,寧錚——”
她神色依然倔強,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止也止不住:“段家畢竟百年望族,難道我們能眼睜睜看著段家破產?換作你,你又能怎樣。”
賀寧錚聲音一瞬間沙啞極了:“為了你們段家的體麵,你就可以自私到什麼都不顧?世間萬物榮衰更替是為尋常,盛極必衰是逃不過的定律!這些年來,滬上多少人家改換門庭,段家捱不過去了,宣告破產又如何?”
破產?段明漪目光一下子變得極為決然,不不不,她是段家千金、賀家的長媳,才貌兼備,人人稱羨。她在美利堅接受最好的教育,往來都是有名的世家千金,身為聖約翰的樂理教授,她不但籌備滬上名媛俱樂部,還經常主持有深度的茶話會。在滬上年輕貴婦的社交圈裡,她既有才情又有名望,從來是站在最頂端的那一個。
細論起來,跟虞紅豆這種出身的女孩子同為妯娌,對她來說都是一種辱沒,至於段家破產,那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眼看賀寧錚氣得五官都有些變形,突然之間,她素有的底氣變得不確定了,為免情況變得更壞,不得不哽聲道:“正因為我顧及夫妻情分,所以我才不肯讓段家陷入絕境,你彆忘了,我既是段家的女兒,也是你們賀家的長媳,我們段家的名聲,關乎著你們賀家的體麵。”
“名聲、體麵……”賀寧錚失望至極,臉色瞬間如同蒙了一層灰,“到這個時候了你心裡還隻有這個,段家的情況我不是不清楚,為了救急,前後我開過多少筆款子——”
“你每開一筆款子工廠就會有記錄,久而久之遲早會傳到公婆耳中,何況廠子裡的老人那麼多,此事根本瞞不住。真到了那時候,人人知道我們段家需要依靠親家來度日,一人踩萬人踩,境況會每況愈下。寧錚,我有我的苦衷——”
賀寧錚啞笑起來:“是,正因為你有所謂的苦衷,所以你為了你們段家的體麵,寧肯讓你大哥他們去找傳說中的金條,事後連累大姐夫,到我麵前依然不肯說實話,你可知道,所謂夫妻,就該同舟共渡,你事事將我排除在外,事事隻考慮你自己的利益,在你的心底,可曾將我當成過你的愛人。也好,經過這次之事我才明白,在這段婚姻裡,我糊塗到什麼地步!”
段明漪心裡一慌,慌亂起身去捉賀寧錚的手,被他再次推開。
他語調沉鬱至極:“明漪,我有多愛你你不是不知道,愛一個人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我再清楚不過了,的確,當初是我追求的你,可是成親至今,無論我怎麼付出,我始終體會不到半點你對我的愛意。任性、固執、虛榮,這些我都可以包容;破產、難關、困境,做丈夫的就該跟妻子共同麵對,但唯獨——我不能容忍一個永遠不會愛我的妻子。”
他說著,越過她的身畔,腳步沉重,一步一步往門邊走去:“稍後我給你開筆款子,這筆錢足夠保障你後半輩子的生活,上海那邊的事我也可以想辦法幫你解決,你要是不願再待在重慶,我可以派人送你去香港或是國外,一切都在你自己的意願,明日,我們就登報宣布離婚。”
段明漪麵色大變,眼睜睜看著賀寧錚走到門口,一想到離婚以後會麵臨什麼樣的生活,風度、優雅——統統顧不得了,急踩著高跟鞋追上來,死死揪住他的衣袖,恨聲道:“寧錚,大哥殘了腿,二哥也受了傷,就算段家不對,但我們已經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不能拋下我。”
猙獰麵目到了這一刻才露出來,賀寧錚眼睛看著前方:“我給過你無數次機會,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說著,一抬手肘,斷然揮開她的手,開了門,出去。
段明漪死死地盯著他遠去的背影,指甲幾乎陷進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