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音樓待到落日西沉時分才走,聞璣站在深巷裡送走貴客,轉身從側門而入,走進後院裡,石榴樹下,他俯身將桶裡的淨水倒入圓形的錫製金盆裡洗手。
隔壁的屋子竹簾翻起,顏老板穿著袖簡處繡著暗紅龍紋的長袍慢步出來,單手提著鳥籠,那隻腦袋上長有一簇翠綠羽毛的鸚鵡翅膀不時地撲哧著,小嗓子還沒罵夠:“祖宗,我是你祖宗!”
聞璣聽見動靜轉過身,看到人就趕忙微微鞠躬:“老板。”
顏老板走到石桌旁,將鳥籠擱在上麵喂食,一邊撣撣袖口的香灰:“她給了你什麼。”
他這問的,聞璣整條脊梁倏地發麻,心知在古董店裡的小動作都逃不過老板那雙眼,拿旁邊毛巾擦乾淨手,將衣袖裡的紙條主動地送上去:“謝小姐讓我幫她查幾本書的賣家,說會給報酬。”
顏老板低頭,略微眯著眼瞧上一會。
“老板。”聞璣揣摩著他的態度,不敢擅作主張真把這些書的賣家底細查明白了,混古董界的一些神秘客人多半都是極為注重隱私,有的甚至連麵都不會露。
他掂量著,拿捏著分寸低聲問:“……要婉拒謝小姐嗎?”
顏老板將紙條還給他,這漫不經心一個舉動讓聞璣會意,收好塞回了袖口裡,畢恭畢敬地站著不動,靜聽吩咐。
“你去跟她說,想要知道賣家,就拿她老師顏逢卿的封筆作來換。”
“顏逢卿身為文壇著名大師,一字千金難求,被人高價搶拍下收藏的名作如今都成了鎮館之寶,謝小姐會願意嗎?”聞璣沒忍住問。
石桌鳥籠裡,那隻被拔毛的鸚鵡也學舌叫:“鎮館之寶……鎮館之寶!”
顏老板眼角眉梢微上挑,笑都透著淩厲:“那要看,這古籍背後的人在她心裡,到底有幾分的重量。”
聞璣下意識看向老板,石榴樹的枝葉擋住了院外光線,半暗間,他長袍領口露出的側脖,是有道陳舊的疤痕,從耳根一路蜿蜒到麵料下的肩頭,疤痕顏色已經被歲月衝淡成了淺褐色,卻讓他氣質添了危險氣息。
這道疤,聞璣聽店裡老人兒說過,是顏老板混跡市井街頭當乞丐時被藏獒給咬傷的,那時,往誇張點說半個胸膛都險些被撕裂,血肉模糊的,被同伴往深巷的垃圾堆一扔,都覺得離死不遠了。
後來誰也不知顏老板那夜是怎麼命大硬撐著過來的,還結交了個世家公子哥,被引薦到了顏逢卿的家門,做人家的看門狗。
顏老板無名無姓,從此冠上了顏這個姓氏,又借著顏家在文人圈的地位做起了古董生意。
聞璣是個機靈的學徒,琢磨幾番就猜到這古籍的賣家大概都是同一個人,都姓傅。
而這個姓傅的貴客,怕和顏老板的關係匪淺。
他心底有了盤算,低聲應道:“老板這是在幫那位古籍的貴客嗎?”
所以這筆買賣,必須跟謝音樓做。
而這個的前提是,謝音樓也要給出絕對真誠的代價。
顏老板有心提點他:“瞧出來了?”
聞璣知道這是老板給自己出的題,打起精神分析道:“前段時間老板吩咐我將這套古籍擺在雅間案桌上,應該就是為了等哪天謝小姐過來時能看到……整套梵文古籍少了一本,恰好那本在謝小姐手上,她肯定會問起是被誰賣走了。”
說到這兒,聞璣話頓一瞬,不知往下猜對了沒:“至於老板為什麼會突然把這套古籍找出來,那肯定歸功於老板的神機妙算,而您這樣做,肯定是為了幫那位姓傅的貴客。”
鸚鵡小爪子緊緊地抓住籠中的棲息棒,繼續學舌:“老板神機妙算!”
顏老板很受吹捧低笑:“倒也不是我神機妙算。”
聞璣心知這是猜對了,秀氣臉龐卻露出疑惑表情:“?”
顏老板沒有賣關子,將口袋手機拿出來,手指翻出一條已讀的消息,在微信的界麵上聯係人正是謝音樓的名字。
而消息內容,正是她前段時間發給他的,問起古籍賣家的事。
這世間看似命中注定的巧合,不過是人刻意為之的假象罷了。
顏老板始終沒有回這條信息,而是讓謝音樓自己去選擇,她若是發現了梵文古籍少了一本不問,那這事也就此被封存。
“小璣,你老板我天生就是個奸詐的商人,這次就當做回善事,還清當年傅容與的人情。”
……
回謝家路上,外麵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謝忱時吩咐司機路過糖水鋪子停一下,回頭又看了眼安安靜靜坐著看街景的謝音樓,懶散地開口問:“你跟顏老板小徒弟都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謝音樓飄遠的思緒被拉回,轉回頭說:“跟年輕白嫩的小弟弟聊天,不該開心嗎?”
謝忱時薄唇扯出輕嗤:“我也白嫩啊,沒見你笑個。”
謝音樓漆黑明亮的眼眸盯著他不動,突然間真笑了,身子慢慢地移過去,輕啟唇喚了聲:“二妹……”
“謝音樓,你再叫我二妹,彆逼我發火。”謝忱時最聽不得這個稱呼,憑什麼謝忱岸就是她可可愛愛的小戒尺,輪到他這裡,就成了娘娘腔二妹了。
謝音樓笑輕彎了眼尾,伸手抱住他結實手臂,輕聲細語地勸說:“那你把手機還我吧,這中藥喝的我想吐,還要被關在謝家與世隔絕……這活著有什麼意思?何況我還有節目錄製的工作呢。”
“哦,你說那節目啊。”
謝忱時直接忽略她前半句的話,抓住最後一句說:“我們幫你推了。”
“什麼?”
“你這黛玉附體似的身體情況,還跑去錄製什麼非物質宣傳節目啊,半個月前吧,那節目總導演是不是姓陳?謝忱岸親自打電話給他的,說你不錄了。”
好半天,謝音樓才消化掉謝忱時這番話的意思,表情略愣怔:“陳儒東答應?”
“嗬,他敢拒絕啊?”謝忱時習慣去摁手指玩,哢哢作響的,修長的指節處有淡淡的紅:“你彆把自己身體不當一回事,忘了自己十二歲時差點把腦子燒壞,就因為落病根了才動不動受刺激就高燒。”
他指那晚在檀宮會所,也是這些天第一次提到。
謝音樓擱在膝蓋的指尖縮起,壓下微妙情緒道:“你能忍著不問我和傅容與的事啊?”
謝忱時鋒利的眉骨皺著,一副能把傅容與大卸八塊的架勢說:“問什麼?不就是那披著斯文敗類麵具的流氓混蛋看你長得好,就見色起意,企圖在茶室裡性騷擾你,被我和謝忱岸及時製止即將要發生的事麼。”
“……”
謝音樓像失憶般,完全不記得那晚是這回事嗎?
“哦,他還玩性癖那套拿領帶幫你手是吧,他媽的老子以後絕不讓他好過。”謝忱時狠狠地捏著手指關節,提到傅容與就手癢得很。
而謝音樓見他區區幾句話就她和傅容與這段沒見光的關係,判定成了性騷擾事件。
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去解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