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末被拍擊的浪花卷進溪水裡,流淌到下遊,剛好途經公主車隊今夜休息的地方。
雪龍抬起頭來,借著手裡微弱的燈光,看見了對岸的淺灘上,孤零零地飄著一隻女郎的繡鞋。
巨大的無措感撲麵而來。
燈籠歪倒在一旁,雪龍脫力跪倒在岸邊,水窪暈濕了裙擺,堅硬的灘石也磕破了膝蓋,然而她已經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她自詡是個很堅強的人,然而在點春江南岸的山林深處,雪龍望著淺淺溪水,卻恍惚間看到了很多人的臉。
父親、哥哥、無數在兵變中死去的西泠軍、還有......阿姐。
青年趕到時,看到的就是少女頹然跪於淺灘的背影,看上去累極了。
那個護了車隊一路、三番五次豁出性命的小姑娘,終於在這無人的一刻露出了潛藏已久的脆弱。
青年站在竹林儘頭,靜默地看了她許久。
半晌,她或許是重新振作了起來,撐著膝蓋慢慢站起,去拾方才他遞給她的燈。
剛想轉身,整個人忽然晃了一下。
提燈再一次落在河灘上,雪龍倒下去,徹底失去了意識。
-
她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
藥效未過兼之心力交瘁,使她分不清是睡夢還是昏迷,隻知道渾渾噩噩,極不安生。
自從半月前離開青唐都,雪龍的頭腦裡就始終繃著一根弦。探路、照拂、護衛,每一樣都傾注了她全部的精力和意誌,生怕出半點閃失。
以至於這根弦錚然斷裂時,她的意誌終於呈現了拉枯折朽的頹態。
夢中的情景光怪陸離,無數片段和人影在她腦海中閃回又明滅,她伸手去抓,但就像無數次噩夢中那樣,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改變不了分毫。
她又一次回到了點春江畔,那個火光婆娑的夜晚。
那日她在剛及笄禮上得了簪子,獻寶一般往點春江畔的校場跑,想去拿給爹爹和哥哥看。
誰知走著走著天地間風景已變,霧氣散去時,她站在江畔石碑前,看著江水被染得血紅一片。
父親和哥哥渾身是血,像是等著見她最後一眼似的,對她露出個釋然的微笑,而後永恒地消失在了夢魘裡。
隨後夢境轉換。
山林壑間,春夜如霧,趙矜如還穿著她的衣裳,赤足站在水中央。
雪龍想喊一聲“阿姐”,卻看見公主臉上怔怔淌下兩行血淚。
趙矜如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朝著山裡霧更濃處走,影子一般消失了。
山霧再散去時,雪龍發覺自己已經不在山中了。
這一次,她身處一間黑暗的房間,歪倒在軟塌上,榻邊隱約還有一道身影。
......房間裡好熱。
錦被虛虛搭在腰間,她半張臉埋在錦繡裡,無意識地想,要是再熱一些就好了。
屋內掛著重重疊疊的帷帳,昏然一片,香爐裡熏著濃烈的荼蘼香。她隱約覺得這香有幾分熟悉,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香熏得太濃了,雪龍在夢裡想,榻上都是濕潤的潮意。
睡夢中的她頭腦昏沉,身體卻無比輕盈。
她像是狡猾的魚兒,悄無聲息地滑到榻邊,嘴唇湊過去,磨蹭著靠近榻邊人的喉結。
那人喉結滾動了一下,並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