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常是不想開罪褚、曲,可他不怕徐籬山,更不信二人會真把徐六當朋友。
“……”褚鳳臉一冷就要發作,卻被徐籬山用目光釘在了椅子上,對方仍然笑著,穠麗又從容,他從架在兄長書房的那柄橫刀上感受過這樣式的凶狠。
王士常瞧不見褚鳳的神情,辨不清徐籬山的笑臉,但曲港磕了顆瓜子兒,老神在在地歎了口氣。這模樣落到他眼中,便是實打實地不在乎,不摻和了。
看嘛。
朱門裡,錦繡堆,沒有主子會把不受寵的庶子當個玩意兒。
樓下樂舞不停,但先前那一腳動靜足以引得一堆人上來湊熱鬨了,這會兒正擠在走廊上,嗑瓜子的聲兒就沒停過。王士常已經打定主意要拿徐六來出心中積氣,至少把人羞辱一番,壓壓氣焰,於是轉身把眾人看了,嘴一咧便揚聲道:“站在這兒,我倒想起來了,徐六公子與青樓可謂大有淵源,他生母徵音不正是青樓出身麼?當年可是豔冠蘭京啊!聽聞文定侯一擲千金、用儘苦心才抱得美人歸,怎麼就舍得棄了六公子呢?我想了想,覺著問題恐怕出在六公子身上,畢竟徵音攀上侯爺前也是恩客無數,誰知道六公子是誰弄進她肚子……”
廊上的人紛紛遽然變了臉色,王士常心裡一跳,卻是來不及了。下一瞬,他後心劇痛,被狠踹得向前撲去!
周遭的驚呼壓住了那一嗓子慘叫,眼看那了不得的體格砸過來,離得近的人趕緊護著瓜子果盤緊急避險,這要是被撞到,骨折事小,人都得飛出欄杆去!
“少爺!”隨從“唰”地白了臉,連滾帶爬地上前扶人,“少爺……”
王士常被扶起來,側躺在小廝身上嘶聲喘氣,驚疑五臟六腑都挪了位,目光暈眩間恍惚看見了他那早已升天的太爺!
倏忽,一角水綠袍擺逼入眼簾,銀線滾邊,幾尾飄飛的細葉,再往上,是徐籬山左耳垂上的紅楓穗子,晃悠悠的一縷猩紅,能殺人的豔麗。
“你、你!”王士常瞪著眼,顫巍巍的,“你敢對我動手?我姐夫是……哎喲!彆踢臉……好痛……”
他說不出完整的話,被徐籬山一路攆著往前爬,前頭的人後退著,嬉笑著,曲港在後頭笑著,“山兒,輕點踹,小心閃著腰!”
他錯了!
在安平城,徐籬山先是徐籬山,然後才是徐六!
樓梯口空出來了,一串打雷一樣的動靜,重型肉彈順著周遭避讓出來的路徑一路連滾帶翻,慘叫落地後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台上的姑娘撥斷了琴弦,樓中靜了一瞬,三娘一聲“我的祖宗誒”響徹雲霄。
“一大坨好占地方啊,”曲港攀著褚鳳站在欄杆邊,朝下頭一吆喝,“還不把這賤皮子扔出去!”
樓裡少不得他們的狐朋狗友,平日混慣了,最講義氣,也最忍不了外人來自家地盤撒野,一聽這話,頓時野猴似的從各處躥出來,吆喝著將王士常“滾”出去了。
“少爺!”隨從的呼喊被嘈雜聲淹沒,他追出人群,感覺天都塌了。
滿樓喧鬨,徐籬山拍了拍手,轉身回屋。
“誒。”曲港抬腿攔住欲要跟上的褚鳳,“徵音的身份不是秘密,山兒也不是頭回聽人說那些鬼話,不至於發作這麼大一通。”
褚鳳順著他的視線看見雲絮急急忙忙地從人堆後擠進來,跟了過去,也反應過來,“他是想把事鬨大,借機斷了雲絮進王家的路?”
“孺子可教。”曲港攀著他一拐彎,“甭管了,咱倆先回。”
這廂,雲絮進屋關門,在門後喘勻了氣才轉身走到榻邊,“我今夜沒空,所以本就沒回王公子的帖子,並非故意失約,哪知他還過來了。”
徐籬山心說:估計在那姓王的眼裡,他能看上雲絮便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她哪有不赴約的?因此夜裡沒等到人,姓王的就跟被甩了一巴掌沒區彆,當即怒火中燒地來了。
“王公子到底和肅王殿下沾點關係……”
徐籬山一哂,“要是離了八千裡遠都能算關係,我還說肅王殿下是我表叔呢,你猜我過年的時候去他麵前磕個頭,他給不給我壓勝錢?”
雲絮掩唇笑了笑,直勾勾地把他盯著,“鬨成這樣……你不許我進王家?”
她是很美的,說方桃譬李也不為過,含嗔帶笑更是魅人,可惜徐籬山正埋著腦袋專心整理袖口,聞言隻是頓了頓,隨即不大明白地說:“我有什麼許不許的?我又不是你爹。”
雲絮:“……”
她收回目光,看向榻上那隻小巧的香盒,是先前徐籬山給她的芙蕖香。快十一月了,芙蕖香不應景,但好在味道清淡,沾汗會更香,這是徐籬山的手藝。她問徐籬山還把這香給了多少姑娘,徐籬山說芙蕖最襯她,所以就她一個。
可徐籬山不僅會製芙蕖香,世間花卉更有千萬種。
雲絮撇頭,極快地抹了下眼睛,苦笑道:“我年過二十,該出樓了,可我這樣的身份,出去了沒個倚仗,那就是任人欺辱。王家……總歸是個去處。”
“傻姑娘,彆吧。”徐籬山懶洋洋地往榻背上一靠,“王家現在是泥菩薩過江,你進去了就得一起淹死。”
“怎會?”雲絮一驚,微紅的眼眶瞪大了,“王公子有一點說得實在,他姐夫是肅王殿下的人,誰敢輕易動?”
徐籬山看著她,沒有說話。
片晌,雲絮肩膀一塌,在深秋驚出一身冷汗。
誰敢,自然是肅王本人——肅王要剪除自己提拔的羽翼,必是因為楊峋做了他不能容忍的事情。王家因著楊峋水漲船高,如今也必受連累。
可徐籬山日日閒散,不過一個混吃等死的小少爺,如何能知道這些?
徐籬山打著嗬欠起身,準備回了。
雲絮上前替他整理外袍,心緒不寧地問:“你從哪聽來的?可彆唬我。”
“我啊。”徐籬山笑道,“我可以未卜先知,信不信?”
徐六公子嘴上向來沒個正經,雲絮歎了一聲,從架子上取下深青細帶為他束好腰身,隨後勾住他左手袖袋,揣了一枚香袋進去。
僅一眼,徐籬山就看出這香袋布料上等,上頭那一枝芙蕖繡花用的是極好的金線,下頭串著的碧玉珠也青嫩欲滴,比安平城那些千金小姐們用的都絲毫不差。他抬袖,一股若隱若無的清淡藥香。以前雲絮不是沒送過他巾帕香袋之類,可沒有這般講究,以至於眼瞧著就很特殊的。
不能要,他沒地方擱,徐籬山想。
雲絮卻是抬頭看他,搶先說:“你先前那隻不是丟了麼?我恰巧得了塊好料,閒暇時就做了一隻。”
徐籬山那雙眼生得美,薄薄的雙眼皮,眼角自然上翹,一雙瞳子更是潤了水,乍一眼溫柔多情,生來就不會動怒似的。可他身量高,看過來時幾乎稱得上居高臨下,濃密的睫毛遮一半瞳光,“寡情薄幸”四個字幾乎要從這張無出其右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