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課, 一個麵色陰鬱病弱,尖下巴,兩瓣淡色薄唇的少年, 冷著一張臉,將諸生的日課簿收齊, 送到了春暉閣裡去。
所謂春暉閣, 其實就是九皋書院的辦公室。而這少年正是明道齋的副齋長,王希禮同學。
祝保才點評說, 就是王希禮這貨看上去冷冷淡淡的, 一副不問世事的模樣, 實際上卻龜毛事兒逼到令人崩潰。
歸根究底嘛, 還是因為對明道齋的歸屬感太強。據說世家貴族都有些不能為外人道也的陰私,王希禮這不辭辛勞地趕到九皋書院上課, 似乎另有隱情。
知情人透露, 貌似是被從家裡趕出來的, 這也就解釋了這位為何將明道齋看得如此之重了。
麵無表情地看著最上麵那本皺巴巴的日課簿,王希禮忍不住蹙起了眉,臉色陰鬱, 若非祝保才他這不堪入目的考課成績拖了全班的後腿, 他們明道齋在“考列第等循環簿”上的名次也不會像如今這般岌岌可危,即將要被敬義齋給反超過去了!
所謂“考列第等循環簿”說白了其實就是記錄學生們考試成績的成績榜, 本來他們明道齋與敬義齋的成績就咬得很緊。王希禮眉心狠狠一跳, 眸光陰騭, 也就孟敬仲這個做齋長的沒脾氣,沒骨頭,還不以為然,天天替祝保才說話。
來到春暉閣前, 王希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敲了敲門。
得到“進來”的答複後,王希禮抱著日課簿走上前,來到了左邊靠窗的一張桌案前。
這桌案前正坐著個約莫四十上下的夫子,白麵皮,中等身子,有些微胖,此時此刻,正奮筆疾書,“刷刷刷”地忙著寫些什麼。
王希禮行了一禮:“夫子,今天的日課簿都在這兒了。”
“哦。”胖夫子頭也沒抬,“你就放這兒。”
王希禮垂下眼,放下日課簿的同時,視線不經意間一掃。
看清了胖夫子在寫什麼之後,不由愣了一下,心中悚然一驚。
照理說,放下日課簿之後沒什麼事兒他就可以離開了,但轉身的刹那間,王希禮憋了又憋,還是沒憋住,忍不住問道:“夫子這是在出卷子嗎?”
“這不是……”少年擰著眉,遲疑地說,“才考過月課嗎?”
胖夫子一抬頭看到王希禮的麵色,頓時樂了:“哈哈哈放心吧,這不是給你們考的,是給彆人考的。”
王希禮愣了一下,白皙的麵色騰地飛起了兩抹紅暈, “學生並無此意……”
他有點兒赫然,忍不住又問:“隻是不知何人竟能令夫子親自出題,單獨考察?”
胖夫子也不瞞他:“喏,你自己看吧。”
說著遞給了他個字條。
看著字條,王希禮一字一頓地念道:“張衍?”
眼一眯,敏銳地說:“這不是我們書院的學生。”
胖夫子道:“現在不是,日後就是了。”
王希禮放下字條,皺眉問:“不是已經過了招生的時日?”
“咳咳咳……”胖夫子劇烈地咳嗽了兩聲,“這……這學規也有通融的時候嘛……”
出身優渥,見多了這種拖關係,攀人情,走後門的事兒,王希禮眉心再次狠狠一跳。
懂了。
蒼白的臉上更顯蒼白,臉上微不可察地,飛快地掠過了一抹厭惡之色。
關係戶。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位張衍日後就是你們明道齋的學生了。”胖夫子勸慰道,“希禮,你可要照顧好新同窗啊。”
收起心裡那股不滿的厭惡之意,王希禮低聲應了一句,快步走出了春暉閣。
那胖夫子忽地又喊了一聲:“對了,希禮,你三天之後沒什麼事兒吧?”
王希禮立刻停下了腳步。
胖夫子笑道:“若沒什麼事兒,就來幫夫子打個下手。”
長輩主動派事兒,王希禮怎麼可能不答應,縱使再有諸多不滿,也都一一應了。
一走出春暉閣,少年那張貌若處子的臉,臉色微微一變,眉頭皺得簡直能夾死一隻蒼蠅。
一個祝保才不夠,現在又塞進來一個走後門兒的,這把他們明道齋當什麼地方了!不,祝保才都比這個走後門兒的強上數倍不止,最起碼人是正兒八經考進來的。
春暉閣外,對於這位即將到來的新同學,王希禮騷年如臨大敵,一股森森的敵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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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皋書院和張衍約定的時間是三天後,三天後,九皋書院會單獨給他安排一場考試,隻要考過了就能破格錄取,不過到底能不能進還得看他真才實學。
昨夜下了一場暴雨,一直到翌日一早,雨勢才轉下,大雨衝刷之下,道路泥濘難走,陷了不少車馬,等張衍趕過去的時候,已然是一炷香之後了。
九皋書院就建在鶴峰腳下,林壑幽深,時有不少尤以煙霞嶺下的鶴嚦是一絕,更是這九皋八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