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餓了,沒力氣。”他沒有吐露內心真實的想法,其實,他是怕他一個人在前麵劃著劃著……
媽媽就不見了。
“好吧,今天允許你偷懶一次。”蔣玲說著推起了輪椅。
深秋的晚風不免吹得人想將外套裹得更緊點,解放了雙手的林柏楠沒有這麼做,一路上,他都不放心地抓著蔣玲的大衣衣角。
瞬息萬變的幾日內,林柏楠毫無防備地被現實傷害了,同時,他也知曉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因為他是個離開了輪椅就寸步難行的廢物,所以被叫作”林瘸子的新娘子”時,袁晴遙傷心地哭了鼻子,不再理他了。
因為他是個時刻需要人照顧的拖累,不能自己出行,就連上廁所這麼基本的事都不能獨立完成,所以爸媽才想再要一個健康的孩子來取代他。
原來殘疾不隻會被同情、被嘲笑、被視為異類……
還會被拋棄。
那晚,林柏楠生病了。
不是裝病,這次他真的生病了,在冷颼颼的教室裡等了太久,身體受涼導致他得了重感冒,當夜發燒燒到了40℃。
高燒對於普通人來說都是一場折磨,更彆提脊髓損傷患者了。損傷平麵以下的軀體不能排汗也不能自主調節體溫,長時間的體溫紊亂很可能引發急性胃炎或者肺炎……
二者任其一,都能要了林柏楠的小半條命。
林平堯和蔣玲徹夜守著。
退燒藥和物理降溫雙管齊下,要是還高燒不退,或是症狀加重了的話,就必須送兒子住院了……
好在天亮之前林柏楠退燒了,除了身體有點脫水外,並無大礙。
林平堯在沙發上眯了一個半小時就去上班了,蔣玲跟學校請了一天假在家照顧兒子,她給林柏楠也請了假。
清醒後的林柏楠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發呆。
眼睛酸了,就看看窗外的藍天白雲,無聊了,就翻幾頁推理,渴了,就喝放在床頭櫃上的溫開水,餓了……
他一點也不覺得餓。
本就沒什麼食欲的小孩,生病了愈是吃不下飯了。
一天,兩天,三天……
他就像秋末即將凋零的花朵,數著日子,眼看枯燥乏味的生活一遍遍重演。
不過,生病的第四天,這朵蔫頭垂腦的花,等來了他的小蝴蝶。
那天下午,林柏楠平躺在床上放空,看了一半的偵探推理看不進去了,書頁朝下扣在他的手邊。
“咚咚。”
叩門聲響起,蔣玲的問詢隨即而至:“楠楠,媽媽能進來嗎?”
“請進。”
臥室門緩緩推開。
林柏楠用右手手腕勾著床邊的安全扶手,左手撐起身體。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起身動作上,全然沒注意到門口此時除了蔣玲,還多了一位小可愛。
坐穩後,他衝著門口的方向張開雙臂:“媽媽,我想上廁……”
驀地,喉嚨一堵,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他怔愣地盯著眼前四天沒見的袁晴遙,她扭捏了幾下,笑嘻嘻地向他跑來,輕輕地抱了他一下……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臂還高舉著“求抱抱”的姿勢!
啊……
心下大呼一聲,他拉過被子蒙住腦袋向後倒了下去。
“不是要上廁所嗎?怎麼又躺下了?”
蔣玲走到床邊試著拉開被子,被子卻被林柏楠扯得更緊了,他整個人被全全包裹起來,隻露出了個亂糟糟的發頂。
他好幾天沒洗澡也沒洗頭發了,每天隻用濕毛巾擦擦臉和身體,講究的他可不想讓袁晴遙看見自己這幅邋遢的樣子。
“不上了,我#@*7……”
“這孩子說什麼呢?快起來,也到上廁所的時間了。”
含糊不清的話從被窩中傳出,蔣玲掀開被子把還在做無用掙紮的林柏楠從床上拉了起來。
平時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發此刻向四麵八方炸開,鳥兒看了一定覺得親切,嘰嘰喳喳地叫幾聲“這真是個築巢的好地方“!
好像超級賽亞人!
袁晴遙的小腦瓜裡霎時閃過動漫角色,笑聲就要從胸腔裡破出來了,又在林柏楠凶巴巴的眼神中給壓了下去,她把出生這十年來所有的傷心事想了一遍才憋住笑。
蔣玲將輪椅拉到床邊,林柏楠一隻手撐在輪椅坐墊上,一隻手撐著床麵,蔣玲半蹲下來抱住林柏楠的腰,兩人同時發力,配合默契地從床上轉移到了輪椅上。
“遙遙,你在這裡等一等哦。”
“好噠!”
說完,蔣玲推著林柏楠出了臥室。
獨自待在臥室裡的袁晴遙環視起了屋內的陳設,這是林柏楠受傷之後,她第一次進他的臥室。
她對這裡的記憶不太真切。
沒受傷前,林柏楠老把她堵在臥室門口,不讓她進來,還自稱“私人領地”,禁止她這個外人踏入。
縱使記不清了,袁晴遙也能十分篤定地分辨出來,如今的這裡和過去的原貌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去過寶兒姐姐家,去過葛冉心家,去過其他小夥伴的家,而這裡,目光所及之處,皆不同於以往她去過的朋友們的臥室——
和醫院同款的醫用床,床兩側均安裝了可拆卸的安全扶手;屋頂吊著一個吊環,床頭堆著幾個軟枕,床尾放著一對像是穿在腳上的氣囊;常用的物品都被放在了低矮的位置,六層高的大書架現在隻有下麵的三層放了書,密密層層的科技雜誌和推理按照高矮排列得很整齊。
“看夠了嗎?”
硬邦邦的聲音倏忽響起,嚇得袁晴遙一激靈,由於沒有腳步聲的緣故,林柏楠總是神出鬼沒的。
“你嚇到我了!”她捂住小心臟。
“這裡是我家,難道我出現了還要跟你打報告嗎?”他無語地白了她一眼,推著輪椅慢慢駛來。
上了個廁所的功夫,他的頭發已經服服帖帖地打理好了,還“順便”刷了刷牙、洗了把臉。他還在睡衣裡麵穿上了腰托,好讓自己看起來坐得更挺直一點。
輪椅最後停在了床頭的位置,林柏楠麵朝牆壁拉下手刹,留一個側臉給袁晴遙,袁晴遙往床中間挪了挪屁股,林柏楠則賭氣似的不為所動。
屋裡彌漫著無邊無儘的安靜。
片時,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死不了,你來乾嘛?”他沒好氣地反問她。
“我媽媽讓我來的。”她誠實作答。
“……”
氣憤衝上了腦門,他扭過脖子瞪眼與她對視,心裡憋得慌,但這種感覺又不是單純的生氣,委屈、失望、難過等情緒也一股腦地混入進來。
不想來就彆來!
誰求你來了!
給我回去!
想發脾氣,可所有的憤怒在宣泄前竟全部消融在了她無辜又誠摯的眼眸裡,他說出口的居然是一句有氣無力的話:“你不想來就回去吧……”
“我沒有不想來。”她雙手支在床沿,蜷起腿搖晃腳丫,眼睛盯著腳上毛茸茸的拖鞋,“我跟媽媽說了馮胤懿的事,我媽媽說,這件事是我錯了,我也這麼覺得,所以我來跟你道歉。林柏楠,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的。”
她跳下床,來到他的身邊坐下,平視他,圓溜溜的眼睛裡蕩漾的眸波和言辭一樣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