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柏楠本人也很排斥那個小綠本本。他見過許讓哥的殘疾證,照片那一欄,四分之一個鋼戳印在了許讓哥的額頭,就像額頭被打上了廢人的烙印。
他不喜歡這樣。
靴子好像著了火,燙得林柏楠縮回了手。
習慣了依靠輪椅出行,適應了依賴雙手生活,這幾年,周圍的人也沒把他視為異類,沒人欺負他,沒人嘲笑他,同學老師都把他當做正常人一樣對待,他甚至是優秀學生代表,是大家口口稱讚的榜樣……
光環發散出的亮光遮蔽了灰暗的事實,營造出美好的假象,連他自己都差點忘了,他是個下肢殘疾的廢人。
亮晶晶的禮品包裝紙一瞬暗淡下來,和他的小鹿眼一樣。
“你以後不想讓父母養、想自力更生,讀書是你最好的出路。這個社會很殘酷,你隻有比彆人優秀百倍,才能被認可。這個道理你自己也知道吧?”見林柏楠點了點頭,蔣玲靠在牆上,欲語還休,“媽媽還有話想提醒你……”
歎了口氣,蔣玲麵色悵然:“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你們算是門當戶對的,可是現在……媽媽不希望你受傷。”
心臟被用力揪住,林柏楠維持住表麵的鎮定。
換回拖鞋,把禮物放在腿上,他劃著輪椅往臥室駛去:“我去學習了。”
“楠楠。”蔣玲叫住了林柏楠,對著兒子的後腦勺說道,“下周六有個開放式醫學研討會,爺爺和爸爸都出席,你跟著他們一起參加,去了多交流學習。”
“好。”
*
火車頭卷筆刀最終還是送給了袁晴遙。
那天是大年初八,袁家一家三口帶著從姥姥那邊買的特產前來拜年,是林平堯開的門,大人們熟絡地寒暄。
林柏楠聽到聲音從臥室出來,袁晴遙站在袁斌和魏靜的中間,她在看見他後撅起了嘴巴,臉彆向一旁,但幾秒後,她又轉回臉盯著他,嘴邊破開一個笑容。
他僵硬的後背頓時鬆弛下來,情不自禁回以微笑。
太好了。
她不生氣了。
其實袁晴遙沒生氣多久,她最初幾天確實是因為賭氣不回消息也不接電話,但她不是個記仇的人,她想再晾林柏楠幾天,就跟他和好,結果他沒再聯係過她。
她猜,他在忙著學習,因為魏靜說了,他中考缺了三十分體育成績,他得在文化課上補回來,蔣玲又對他抱有莫大的期望,他得努力才行。而她自己也在假期用功讀起了書,因為爸媽選擇相信她,她下次考試一定不能讓爸媽失望!
大人們在客廳聊天,林柏楠帶袁晴遙去了自己的臥室,他把禮物盒遞給她:“給,新年禮物。”
“哇!”她喜上眉梢,雙手接過盒子拿在手上端詳,接著謹慎地扣起了透明膠帶,“林柏楠,你每次送我的禮物連包裝紙都特彆好看!我都舍不得撕破。”
可不是嘛,他精心挑選的。
撕開包裝紙,印著火車頭圖片的紙盒子映入眼簾,袁晴遙滯了一下,轉瞬,她的嘴角像蕩秋千一樣蕩了起來:“天呐!你在哪裡找到的?!我當時找了好久,跑了好多文具店和小賣鋪都沒找到同款!”
“網上,網購。”林柏楠裝作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還會網購呢,我都不會。”袁晴遙目光又落到盒子上,她打開盒子拿出卷筆刀,轉起了搖把,還像小時候那樣模仿火車鳴笛的嘟嘟聲,“對了,你怎麼知道我想要火車頭卷筆刀?”
“你自己說的。”
“哦?是嗎?”她印象中沒對林柏楠提起過這件事。
袁晴遙確實不記得了,林姥姥葬禮那天,他們後半段的閒聊她困昏過去了。
她拍一下他的手臂:“謝謝,禮物我非常喜歡!不過我沒給你準備新年禮物……特產能算我給你的禮物嗎?反正你也會吃嘛!”
他抽抽嘴角:“我也沒指望從你那收到禮物。”
話聽起來有些責備的意味,但他實則一點也不介意。
於他而言,她消氣了,她來家裡拜年了,她對他笑了……
就是他最好的新年禮物。
*
臥室外頭,大人們的嗓門越來越大,尤其是袁斌的,袁晴遙一聽就知道她爸爸又多喝了幾杯。
袁斌是個典型的北方漢子,豁達豪爽、粗獷耿直。但他有反差的一麵——
在外雷厲風行,在家妻管嚴加女兒控。每次喝多了就喜歡摟著閨女的脖子說悄悄話,混雜著酒臭味的大舌頭話鑽入袁晴遙的腦袋……奈何她還逃不開!
袁晴遙一想到回家又要“被迫嘮嗑”了,心生無奈,她聊起了在姥姥姥爺家的趣事換換心情。
她講起和姥姥姥爺一同出玩的經曆:“我們去了九寨溝,我和姥姥姥爺還換了藏族的服飾拍了照,哪天拿給你看看!我們還去看了都江堰,還爬了峨眉山!我姥姥姥爺腿腳很好哎,爬山爬得比我……”
袁晴遙關上了嘴巴。
講得太高興了,她一時疏忽了有些話題最好不要在林柏楠麵前提及,比如爬山、爬樹、踢足球、自行車,他聽到後不會發火,但他會難過,就像此時一般——
他原本奕奕的表情倏然暗沉下來。
他錯開視線,無意識低頭,卻在看到自己死寂的雙腿後瞳孔收縮一瞬……
然後,他彆開臉,望向了彆處。
“峨、峨眉山有觀光纜車,坐纜車也能欣賞風景,和自己爬差不多……”袁晴遙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趕緊找補,“其實爬山沒什麼意思,很累,大冬天我都出了好多汗!”
林柏楠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