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太(十)(1 / 2)

“寧曲!寧曲!”

宋薇呆呆地靠坐在牆邊, 她抬頭看著寧曲,想要說什麼,但是一張嘴就湧出滿口的鮮血。可能是已經痛到了極致, 宋薇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她看著寧曲,揚起手要推她走。

“寧曲!”過道中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吼聲, 她聽到了,是周行在叫她。

寧曲明明聽到了周行的聲音,但是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周行的聲音漸漸變遠, 他肯定是去了另一條通道了。

“寧曲, 寧曲,你在哪裡?”

寧曲往後退了兩步, 開始瘋狂地往外跑。

周行一邊跑一邊尋找寧曲的身影,突然他仿佛察覺到了什麼, 霍地轉過身,寧曲出現在剛才他跑過的一條通道內。燈光有些昏暗,兩人間隔又太遠, 周行沒有看到她身上的血。

“寧曲!”周行高興地大叫了一聲。

他看到寧曲看了他一眼,然後扭頭就往外跑。

“寧曲, 你跑什麼?”

周行拔腿就跟了上去。

外麵一片混亂,激烈的槍聲一陣又一陣的響起,那是賭場的人在負隅頑抗。

寧曲跑到空無一人的大廳,槍聲時刻不停地傳到耳邊, 劇烈的聲響總算將她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驚醒了過來。

“寧曲!危險!”周行從後麵趕了上來,一把拉住了寧曲的手腕。

“這裡太危險了,我們快回去躲著!” 這時候周行才想起,問道:“對了,阿姨呢?”

寧曲轉頭看了他一眼, 問道:“手機呢?”

周行連忙從口袋裡將手機摸了出來,寧曲握在手中就往外衝。

“寧曲,你瘋了!外麵正在發生槍戰!警察已經將這裡包圍起來了!”

“你快放手,我要去打電話叫120!我媽媽快不行了!”

周行不肯放手,這個時候周行比寧曲冷靜太多。

“寧曲,你聽我的,就算是你能順利地跑上去,找到有信號的地方打了急救電話,這時候,醫生們也都進不來,肯定要等這裡的一切都結束了,急救醫生才會進來。”

寧曲抬頭看向周行,她痛得止不住張大嘴,才能將空氣吸入腹中。

“那我媽媽怎麼辦?”

周行頓了頓,將手機從她手裡拿了過來,看著她道:“你去陪著阿姨,我去打電話叫醫生!”

“不!”

槍聲已經在告訴寧曲,外麵現在有多危險,剛才兩人進來的時候,那個通道那麼長那麼黑,若是有人躲在暗處,周行手無寸鐵,太危險了。

周行卻拍了拍寧曲的肩膀,“相信我,你快去陪著阿姨!”

周行說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快速地朝通道跑了過去。

“周行!”寧曲大叫了他一聲。

周行沒有停,但是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朝她安撫般的微笑。

周行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寧曲死死地握了握拳,轉身才後麵跑去。

寧曲回到了宋薇的身邊,宋薇的衣裳都已經被血染濕了,身邊一大灘血。

她失血過多,意識已經渙散了。寧曲叫她,她也沒有反應了。

寧曲知道剛才周行說的是真的,這個時候,誰都無法進來救下她媽媽。宋薇坐著,她的肚子鼓了起來,很明顯。

空氣中蔓延著血腥的氣味。

就算是寧曲不是學醫的,都能從宋薇的肚子看出來,她內臟在出血,除了吐出來的這一大灘血,她肚子裡還包著一肚子的血。或許宋薇已經沒救了,而周行,為了安撫她,拿著手機去了槍林彈雨的地方。

寧曲癱坐在這一堆仿佛還帶著身體溫度的血液中,終於痛哭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真是做得不好,想要保護她媽媽和周行,卻都失敗了,她媽媽在另一個世界好歹能平安的活到晚年,在這個世界裡卻因為她的乾涉而走了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寧曲伸手拉住宋薇,因為失血過多,她的手摸上去冰冷而僵硬。

“媽媽,對不起。”

當警察推開這房間的門的時候,被裡麵的景象給驚呆了。地上躺著四五個人,其中三個已經成為了屍體。張小毛和另外一個男人僥幸活了下來。

寧曲給宋薇辦了喪事,辦得格外的簡樸。隻有幾個人前來祭奠。宋薇走得太冷清了,她那些打了半輩子麻將而認識的麻友們,在聽到她的死訊之後,也隻是有些可惜地搖了搖頭。

“這女人怎麼突然就死了?她家還有一個上初中的女兒吧?八筒!”

“對不起。”

寧曲看著她母親的骨灰盒被放進了土中,站在她身邊的周行低頭道了一句歉。

寧曲轉頭看向他。

寧曲沒有錢,給她母親辦喪事的錢是電視台的羅經理借給她的。其實也不算是借,電視台與寧曲簽了三年的合約。羅經理申請將錢提前給了她了。

周行本來想將自己這一年來掙的錢給寧曲,但是寧曲不收。

“那天我要是能跑得再快一點,興許阿姨就不會…”

寧曲伸手握住周行的手腕,不讓他再說下去。

寧曲看著她母親一點點的被土壤完全蓋上。

她沒有哭,周行擔心地看著她。

“我聽我媽媽說,我很小的時候,那個男人就拋棄了我和我媽媽。我媽媽不會彆的生計,苦活累活她做不來,她天生不是吃苦的命,但是又偏生命苦。賭博對她來說,是比較輕鬆的能勝任的工作。她半輩子都在賭博,或許她也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將命搭在這上麵。”

寧曲繼續低聲道:“我很小的時候,會自己吃奶的時候,我媽媽就帶著我去牌館,我就自己在地上爬,她想起來的時候就看我一眼。”

“我奇跡般地長大了,再大一點,我媽媽出去打牌,她不知道家裡還有沒有東西可以吃,她經常會忘了這一點。有時候我會餓上一兩天都沒有飯吃。在夜晚,我孤獨地躺在床上,餓得睡不著,我盯著天花板,有時候會有幻覺,好像天花板變成了一個怪獸,張開大嘴將我吞下去了。”

“那種日子,我一直持續到可以自己買飯做飯,我很小的時候就會做飯了。因為我害怕挨餓。”

“那些日子太印象深刻了,以至於我看到我媽媽,就會想起童年到底是怎麼樣悲慘的度過來的。我很多時候都會想,很多單身媽媽靠自己也能將女兒養大,為什麼我媽媽不行,她就是打著養我的旗號,去滿足自己的賭癮罷了。我前半生一直都痛恨她,可是我又無法失去她。我那時候回想,覺得是因為,隔閡都是過去造成的,即使我很富足,我的人生被完全改變了,我也無法回到過去,去跟過去的媽媽達成和解。”

寧曲慢慢地說著,似乎想這樣將胸腔中的悲憤全部都吐出來。

“我很慶幸我還有一個媽媽,即使我跟她一點都不親近,即使我幾乎不會想到她。但是,我有媽媽。”寧曲將頭轉向周行,眼睛紅得嚇人,卻還是沒有流淚。

“我現在原諒她了。我也沒有媽媽了。”

周行伸手抱住了寧曲,將下巴抵在了寧曲的頭頂,輕柔地拍了拍寧曲的後背,“不要忍著,哭出來吧。阿姨不在了,但是我會一直陪著你。”

寧曲伸手抱住周行已經變得厚實的腰,眼淚噴湧而出。如夏日密布陰雲的天空,在一道雷鳴之下,天際撕開了一道口子,大雨瓢潑直下。

宋薇的喪事結束沒幾天,省一中的錄取通知書就來了。其實不止是省一中的通知書,其他學校也給她發了通知書。其他學校好幾所學校都提出了非常豐厚的條件,隻要她願意去就讀,幾乎是學費全免,生活費全部補助。

周行也收到了省一中的錄取通知書。

寧曲重新買了一部小靈通還給許佳麗。因為許佳麗之前的那部小靈通沾了血,寧曲不想就這樣還給許佳麗。

她媽媽辦喪事的時候,許佳麗也跟著她母親過來吊唁了,她們是這個小區唯一去參加了葬禮的人。

喪事結束之後,周行就在寧曲家住下來了,即使寧曲讓他回去他也不回去,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許佳麗一開始是不接受寧曲買的新款小靈通的,但是寧曲執意要還她新的,並且直言舊的小靈通上麵沾了她媽媽的鮮血。

這幾天,許佳麗白天的時候也會過來陪寧曲。

寧曲對此感激不儘。她不去想許佳麗過來是為了陪她還是因為周行,那天許佳麗肯借電話給他們,這份情誼就已經足夠寧曲不願意去想彆的了。

其實許佳麗在聽說周行晚上也在這睡的時候,就很想也在這睡,但是她實在是太害怕了,白天過來的時候都會覺得有些害怕,彆提晚上在這睡了。所以也就隻能作罷。

許佳麗明顯能感覺到周行對她的態度改變了很多,現在周行好像也開始拿她當朋友看了。

許佳麗也知道,這是托了那天電話的福。

“周行,其實我真的不害怕,我知道你留在這裡是為了陪我,我很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你還是回家去吧,奶奶一個人在家也不安全。”

周行看了她一眼,提著裝菜的袋子進了廚房。

周行已經在這裡陪了寧曲四天了。四天前,他回家去拿了一些換洗的衣裳,和他奶奶打了交代,然後就住進了寧曲家。

若是沒有他在這裡,寧曲這幾天不知道過的是什麼生活,她幾乎不會感覺到餓,每頓飯都是周行做好了,端到餐桌上,叫寧曲吃飯。

周行還會拉著寧曲一起出門買菜,因為周行不想留寧曲一個人。

寧曲知道周行用心良苦,但是人言可畏。兩人同進同出這幾天,估計那幾個看到他們的大媽,早就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所有人了。

周行理都不理她,很快,廚房就傳出了水聲。

還有半個月,省一中就要開學了。

寧曲放下手裡的書,走進了廚房。周行正在彎腰在水池裡麵洗菜。

“剛才我遇到了許佳麗,她說晚飯想過來和我們一起吃,我答應了,一會兒我做三個人的量。”

寧曲笑了笑,“你是主廚,你決定吧。”

周行抬頭看行她。

這幾天寧曲的狀態還不至於太差,但是周行想這種喪母之痛,大概不會這麼容易就能夠緩過來。他要在這裡陪她到開學,等開學了,寧曲大概會選擇住校,到時候,他就可以稍微放心了。

讓周行欣慰的是,他以藝術生的身份被省一中錄取了,以後還是在一個學校,但是很有可能不在一個班級,因為寧曲是以文化分第二的成績考進去的,她肯定會在重點班,而自己肯定在藝術特長班。

不止兩人考進了省一中,許佳麗也考進去了,她成績也還不錯,大概也能進重點班。

寧曲搬著周行洗菜,周行並不拒絕。隻要寧曲肯做事情就好,這說明,她並沒有沉浸在悲傷裡麵。

“明天我們去一趟你家吧。”寧曲突然說道,

周行正在淘米,他動作頓了頓,隨即就繼續自己的事情,“跟你說了無數遍了,彆妄想將我趕回家去,在開學以前,我都要住在這裡。”

寧曲微微一笑,“我又沒有說要將你趕回家去,我是說,我們去看看奶奶吧。你都四天沒有回家了。”

周行斜眼看過來,“真的?”

寧曲這話,讓他無端地很高興。

寧曲嗯了一聲。

周行很會做飯,不同於寧曲的會做飯。寧曲會做飯,而且做出來的菜也說不上難吃,但是和周行不能比。寧曲做飯的目的是吃飽,周行卻像是一個真正的廚師,他做飯很講究,蔥薑蒜一個都不能少,熬雞湯不會放任何東西,說是會串味,熬粥也會一直熬出米油。他是那種真的將做飯當成做飯的人。

周行是跟他奶奶學的做飯,他小時候,奶奶要出門撿垃圾,他放學回來之後,就做飯,等著奶奶回來一起吃。

許佳麗在周行開始炒菜的時候就過來了。

她帶了一盤子水果過來。

“我媽媽讓我帶過來的。”

寧曲笑著道了謝。

許佳麗將水果盤放下,徑直去了廚房。

“好香啊,周行,你做飯是真的有一手。”

寧曲取過掃帚掃地,地上其實已經纖塵不染了,但是她不想讓自己閒下來。廚房的動靜讓她靜不下心來看書,她就給自己找點彆的事情做。

“我媽媽聽說你們倆都考上了省一中,還讓我請你去我們家吃飯呢…不是,是請你和寧曲兩個人去。”許佳麗補充了一句。

廚房的門並不膈應,寧曲聽得很清楚。但是她並沒有多想。其實是這樣的,她媽媽才剛過世,現在就算是優雅善良如劉品梅,大概都不會歡迎她過去她家做客的。

寧曲沒聽到周行說話,許佳麗又說起了彆的。

“你沒有拍攝了嗎?什麼時候去電視台,帶上我吧,我還從來沒有去過電視台呢!好玩嗎?你拍的電影什麼時候上映?我一定去電影院支持你,我不僅自己去,還要帶上我爸媽一起。怎麼樣,夠朋友了吧?”

寧曲聽到周行說,“上映檔期還沒有定下來呢,估計要過年吧。”

許佳麗聽起來有些失望,“這麼久啊?那你接下來還要拍嗎?你可真厲害,我保證你以後會成為家喻戶曉的大明星。我不如現在就要些你的簽名吧,以後一定會大賣的!”

緊接著傳來了許佳麗銀鈴一般的笑聲。

許佳麗或許自己沒有發覺,但是寧曲知道,她過來勢必會圍在周行身邊的。

其實許佳麗也知道,可是她不敢單獨待在寧曲身邊,周行讓她有安全感。

許佳麗幫著將菜端了出來,擺在了餐桌上。

寧曲拖著拖把進了衛生間,放水清洗。

吃飯的時候,周行說起了明天回家的事情,許佳麗聽見之後,笑道:“你們倆要一起去看奶奶啊,怎麼不告訴我?我也要去看看奶奶!”

周行有些錯愕,頓了頓才道:“我家離這裡有點遠呢。”

許佳麗仿佛沒有聽出周行話裡的婉拒,笑著道:“都是坐車,又不是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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