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娘(三)(1 / 2)

趙起躍已經放了幾個月的牛了, 到了九月份,地裡的莊稼都已經開始收獲的時候,臨近幾個村唯一的小學, 已經在開始招收新生了。

說是小學, 其實隻有一個班級, 不管幾年級的學生, 都在這一個班級裡麵。最開始的時候, 趙起躍的父親趙前進就是在這裡麵教書, 一個學校就隻有趙前進一個老師。但是後來, 趙前進被送去勞改之後,村裡就沒有老師了,幾個村的村長商量了一下, 還是認為沒有老師不行, 雖然大家都覺得孩子上學也不會改變什麼命運, 但是還是有很多人不想孩子做睜眼瞎。所以商量了幾回之後,將幾年前因為年紀太大而退休的老教師給請了回來。

村裡的孩子們這才又能念書。

即使所有年級的學生都在這一個班級裡麵,但是還是沒有多少人, 幾個村的學生加起來就十來個學生。畢竟這個年頭, 能送孩子去上學的人家都是家境比較殷實的人家, 但是這個時候,一個村又能有幾戶家境殷實的人家呢。況且這個時候講究人多力量大,幾乎每家每戶都起碼有五六個孩子, 送了這個不送那個的也也好,全部送, 家裡又實在沒有那個條件,所以就乾脆一個都不送。

若不是因為和香從中作梗,這個時候的趙起躍應該是已經跟著村裡的孩子去學堂了。他期待了好久, 他一個很好的玩伴,家裡就送他去學校念書,他會寫很多字,一群孩子在一起玩耍的時候,他就曾經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的,可是趙起躍他們都沒有去過學堂,誰都不知道他寫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這並不影響趙起躍他們心生羨慕。

趙起躍已經九歲了,他盼去學堂已經盼了一年多了,可是現在,他成了一個放牛娃。

要說趙起躍最討厭的人是誰,莫過於他這個後媽了。雖然他這個後媽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虐待他和他的弟弟妹妹,但是這個後媽在趙起躍眼中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除了對後媽看法的先入為主,還因為和香阻止了他去學堂。

他爸爸之前可是老師,老師的兒子不認識字,這不是說出去都能笑死人嗎?

況且趙起躍之前在小夥伴們麵前就吹過牛,說自己在秋天學校開學的時候,就能去學堂了,可是現在,他老老實實地成為了一個放牛娃。

這讓趙起躍在小夥伴們麵前都抬不起頭來,因此,趙起躍也就更加痛恨和香這個後媽了。

和香病了,趙起躍暗中高興了好久。他甚至希望和香一病不起,就像他自己的親媽一樣,病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好起來,最後一命嗚呼。可是和香的命硬,病了這麼久,一點要死的預兆都沒有,每天還正常的吃吃喝喝。

趙起躍雖然年紀小,但是農村的孩子早當家,都比較早熟。趙起躍懷疑是和香為了偷懶,而裝病。

可是和香裝得很好,平時的時候基本都是在她自己的房間裡待著,趙起躍天不亮就要起床去放牛,放一整天才回來,根本就沒有機會來監視和香。

趙起躍就將抓到和香把柄的任務交給了自己兩個弟弟妹妹。他們不需要去看牛,二弟雖然要上山去放豬,但是自由時間還是比他多,所以讓他們偷偷地監視和香。

趙起文和趙起秀其實也很害怕和香,雖然和香幾乎不怎麼和他們說話,但是這並不能打消他們對後媽後天聽來的恐懼。

所以對於趙起躍提出的抓到和香裝病的把柄,然後讓他爺爺奶奶將和香趕出去這個提議,兩個小孩都很讚同。

於是每天監視和香,就成了這兩個小孩的重中之重的任務。

和香並不知道這三個小孩已經連成了一氣要對付她,畢竟和香雖然知道這三個小孩長大之後做的那些事情,但是這個時候的他們還太小了,和香連對付的心思都懶得起。

和香每天躺在床上也著實無聊,所以她會趁著所有人都出門了之後,就起床溜達。因為趙家有個很高的黃土牆院子,外麵的人並不能看到裡麵是什麼情況。

這天和香正在院子裡溜達,沒注意院門外麵出現了一隻眼睛。

趙起文將母豬趕到山上去之後,就讓自己妹妹盯著,他悄悄地跑回了家。

看到和香在院子裡溜達,趙起文也不敢驚動她,悄悄地走了。

等晚上,趙起躍放牛回來,吃過飯睡下之後,趙起文才將今天的發現告訴了趙起躍。

趙起躍聽趙起文說了和香在院子裡溜達之後,頓時大為興奮,“我就知道她是裝病的,肯定是。你看看牛娃他媽媽,病了這麼久,瘦得跟什麼似的,我看到都感覺害怕,老遠就能聞到藥味。但是你看看她生病,一點生病的樣子都沒有。”

臉色紅潤,精神也好。趙起躍形容不出來,隻是覺得這個後媽一點生病的樣子都沒有。

趙起躍偷偷地溜去了來娣的房間,“今天二弟回家的時候,就看到娘在院子裡溜達呢。她肯定是在裝病,就是為了偷懶不乾活。”

趙起躍言之鑿鑿。

勞作了一天,來娣和趙老柱都累得不行,早早地就躺下了。趙起躍過來的時候,隻有來娣從床上坐了起來,趙老柱都躺著沒吭聲。

“你說真的?起文真的看到了?”來娣瞬間就來了精神,這幾個月下來,她感覺自己累得皮都要被刮下一層了,要是和香沒有生病,這些活肯定都是和香去做的,她也用不著一把年紀了,還每天起早貪黑地跟著人下地去掙工分。實在是因為沒有辦法了,她和趙老柱要是不去掙工分,今年秋收他們家分不到多少糧食,支持不到明年產新糧。

“真的,起文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她肯定是偷懶才裝病。奶奶,咱們把她趕出去,重新給我爹找個勤快媳婦,到時候你和爺爺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來娣氣得咬牙切齒,“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是這麼個懶皮子,早知道,當初我是一分彩禮都不會出的,這種女人,送我們老趙家都不能要!我就說嘛,她那個樣子哪裡像是病了的樣子,在家歇了這幾個月,身上都養出肥肉來了。”

來娣恨恨地罵了幾句,踢了一直沒坑聲的趙老柱一腳,“當家的,現在要怎麼辦,你說個話啊?”

趙老柱雖然沒吭聲,但是心裡也在盤算。老實說,這媳婦進家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去年一年,包括今年上半年,這個兒媳都是很勤快的,不僅下地很勤快,就連家裡麵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他是很滿意的。所以說,這樣一個勤快人,若說她是裝病,趙老柱還真是有些懷疑,可是若說不是吧,這都幾個月過去了,若是病了,這麼幾個月,人都要熬乾了,可是和香一點病了的樣子都沒有,整個人的氣色甚至比他們這些下地累得半死的人還好。吃飯的時候,也沒有看到一點吃不下的跡象,到底沒有見過誰生病的時候是這個模樣。

趙老柱有些心煩,“和香沒事裝什麼病?彆管了,睡吧。”

來娣聽他還是這個說辭,頓時就火了。

“就你最蠢,她為什麼裝病?裝病不就是為了偷懶嗎?眼看著現在農忙,天天累死累活的,聰明人都想躲個尖,你看看她,裝病的這些日子,一直在家躺著,好吃好喝地伺候著,簡直就是過著大小姐的生活!咱們老趙家可沒有養大小姐的家底!她要麼滾去給我乾活,要麼就卷鋪蓋走人!”

來娣氣啊,要不是當初給了五塊錢的彩禮,她現在還會考慮這個嗎?反正來娣來家裡已經乾了一年的活了,她也算不虧,要一腳踹走就踹走,沒那麼多顧慮,來娣這個人的脾氣有些橫,真把她給惹急了,誰管村裡人會怎麼說,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可問題是現在,彩禮已經沒了,總不能人也沒了吧,這買賣就太虧了。

來娣想來想去覺得這口惡氣咽不下,下床披上外衣就要往外走。

趙老柱叫了她一聲,“你上哪去?”

來娣理都不想理他。

和香晚上睡覺是要栓門的。來娣到了她房間外麵,砰砰地用力砸門。

“和香,開門!”

和香被這突如其來的砸門聲嚇了一跳,聽見是來娣的聲音,才鬆了一口氣。

她起身下床開門,她房間裡沒點燈,這個時候不管是煤油還是蠟燭都是稀罕東西,沒事的時候誰都舍不得點。

“娘,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什麼事?”來娣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在家歇這幾個月皮子都歇懶了吧?明天跟著我們一起下地去!”

和香沒想到來娣深夜過來竟然是說這個事,就有些為難地說道:“娘,我這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裡能下地啊,彆下地暈倒在田裡頭,將彆人都嚇壞了,還耽誤你們收莊稼的功夫!”

“少囉嗦!你就算是病死在田裡麵,你也得去!我看你吃好喝好,沒有一點病相,我們老趙家可沒有養人吃白飯的道理!”

和香聽來娣這個口氣,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她下地的了。

和香道:“娘,既然你這麼說,我其實因為生病在家裡這麼久也很過意不去,明天我就跟著你們去吧。”

來娣本來以為和香會再推諉一下的,沒想到和香竟然還算痛快地同意了,這讓來娣一腔怒氣頓時就沒了著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和香都已經同意去了,來娣也不好再追著她罵,於是隻好冷冷地哼了一聲,“你知道事就好,這個時候誰家有閒人待在家吃白飯的?有這麼多糧食?”

等來娣走了之後,和香躺在床上,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一昧裝病了,因為她裝不出病相來,現在來娣就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可是現在力道明顯不夠,來娣根本就不相信她生了病,要送她走的意思更是沒有。和香覺得自己應該再推上一把。

可是光靠她自己是不夠的,這個時候,或許楊嬸子能派上用場了。

和香連夜去了一趟楊嬸子家。

楊嬸子他們都已經睡了,聽說是和香過來,楊嬸子還有驚訝。畢竟在他們的認知中,一個人若是連續病了好幾個月,那就是真的大病了,和香拖著病連夜過來找她,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見了楊嬸子,和香將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

“嬸子,這大晚上的,真是對不住,打擾到你休息了吧?”

楊嬸子將和香請到堂屋裡坐,“沒有的事,出啥事了,這大晚上的?”

和香絕口不提自己明天要跟著下地的事情,隻是說道:“嬸子,我隻是有件事要托你。”

“你說,啥事?”楊嬸子問。

和香道:“我這病說來也真的是蹊蹺,隻是渾身乏力,做什麼都沒有力氣,但是每天吃喝還是很正常,就跟常人一樣。除此之外,也沒有彆的病症了,就是想托嬸子,幫幫忙,找找附近有沒有跳大神的?”

“你是說?”楊嬸子一驚,已經明白了和香的意思。

“我也覺得很蹊蹺,我看你都不像是正常生病,確實是該找一個神婆來看看。我知道一個,就我娘家那邊,有個女人跳了一輩子的大神,靈驗得很。”

“那真是太好了,那就麻煩楊嬸子費心了,將人請過來。”

楊嬸子其實也有顧慮,“這事你婆婆能同意?”

和香道:“這她有什麼不同意的,我現在病成這個樣子,什麼活都乾不了,她著急上火的,等我病好了,能乾活了,她就該高興了。”

楊嬸子聽她這樣說,想想也是這個理,她都聽來娣罵了好幾回了,這個時候肯定也是希望和香能早點好起來的。

和香將事情說完之後,就回了家。

來娣他們早就已經睡熟了,連和香出門都不知道。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和香的門就被人給砸響了。

“和香,趕緊起床,下地去了!”

和香穿戴整齊,開了門走了出來。來娣見她沒有找借口不下地,也就沒有說什麼。

簡單地吃了一點早餐之後,和香就跟著來娣和趙老柱下地去了。

和香要下地,也不是她想下地就能下地的,還得去跟生產隊長打個報告。要等生產隊長批準了,才能下地,掙工分。

生產隊長趙亮算起來是來娣的侄兒輩,為人還算不錯。

來娣將和香拉到趙亮麵前,“亮子,今天和香也要下地,你給她記個名字吧。”

趙亮很久沒有看到和香了,但是他媳婦去看望過和香,說是病得很嚴重,這都幾個月都沒有下地了,怎麼今天突然來了?

“這是,病好了?”

來娣插嘴道:“好得差不多了,現在已經可以乾活了。”

趙亮懷疑地看向和香。

和香適時咳嗽了幾下,這才對趙亮道:“亮子哥,我這身體也不好,我娘說我不能總在家躺著吃白飯,我這幾個月沒有乾活,心裡也著實過意不去,但是我也不能占鄉親們便宜,我確實乾不了重活,有什麼輕便點的活計可以分給我嗎?少掙工分都行,不能讓大家吃虧。”

趙亮聽她這麼說,眉頭就蹙了起來。聽來娣的話是和香的病已經好了,但是聽和香的話,她的病根本就還沒有好,隻是來娣不想養著一個閒人,這才要拉著她下地。

趙亮是生產隊長,就算是來娣是他的嬸娘,他也直言不諱。畢竟這一個村的大半人家都姓趙,他要是每個姓趙的都顧及情分,他這生產隊長也就不用當了。

“我說嬸娘,你這不是胡鬨嗎?和香病都還沒有好,你就給人拉過來,這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能負起責?現在都是最忙的時候,地裡也沒有輕便活,趕緊的,將人送回去,這不瞎胡鬨嗎!”他轉頭對和香說道:“和香,你病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願意呢對吧,趕緊回家去休息,這清早霧氣重,可彆將病給弄嚴重了。”

來娣瞪圓了眼睛,“我說亮子,和香以前可是一個人能當個男人用的,她就算是病了,一身力氣還在的,牛娃他娘不也病了,人家還天天跟著我們下地掙工分呢!怎麼和香就不行了,你這事做得可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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