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覺得這死字太不吉利,先將傅錦梨耳朵捂住。
傅錦梨懵懵懂懂,揣著小手,順勢靠下來。
“咳咳咳——斷人後路,趕儘殺絕,暴君,暴君!”
無怪他反應那麼大。
傅應絕這是徒手將他活命的火光熄滅。
就在尋南山下,他還留有一道精銳,尋南山中通了隧道,連接外城,隻要那些人還在,他就還有機會能逃。
可傅應絕話裡話外無不透露著他後路早就被斬斷了。
痛徹心扉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恨不得將眼前幾人千刀萬剮。
“說夠了?”傅應絕扯唇,笑意落下來,沒有了方才的和顏悅色。
朱妄語一時間被鎮住,聲音漸漸小了。
眼中一閃而過的嘲意,傅應絕聲音沒起伏,很平靜,卻像是宣判了他的死刑。
“朕此番還要多謝你傾囊相助,慷慨敞懷。”
他眼皮半耷拉著,不欲再多拖。
側過身去,不再多言,已做了要離開的架勢。
隻是走出了幾步,又停下腳,黑發一蕩,偏過頭來——
朱妄語頹然地坐在地上,看著那人如芝蘭玉樹,舉手投足間可見睥睨。
他懷裡的奶團子將下巴杵在他肩上,小臉肉乎乎,滿眼純然地看著。
剛開始他並不覺得父女倆像,因為氣質絕大的差異能叫他忽視所見的皮肉相似。
可現在。
傅應絕在他眼裡,隻能看見半張側顏。
那雙鳳眸,眼睫耷著,下陰影卻帶著鋒利的長弧,沒有波動的時候不覺死氣沉沉,隻是叫人忽感被壓得喘不過氣。
而那小孩兒,一雙眼睛仍舊圓潤稚氣,卻是一模一樣的冷心。
朱妄語一時看得出神。
隻隻見高高在上的帝王,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
“便以死謝罪,告慰皇恩。”
朱妄語眼中的光,一下就寂滅了。
————
這次彆看傅應絕風輕雲淡,好像喝口水那麼簡單。
其實裡頭凶險是個明白人都看得清楚。
不光淮川軍,就連尋南山下那一窩,都叫他一舉搗毀。
這可能不算什麼,要命就要命在時日太短,便是周意然見了都要道一句瘋子。
隻是瘋子不管不顧地在外頭撒歡了開心,現在卻對著小女兒的眼神,神色僵硬。
“給我。”
傅錦梨胖爪子掌心朝上,在傅應絕麵前攤開。
傅應絕慌了一息,又很快恢複淡然,將她手推回去,道,“沒錢。”
現在倒是梳洗後換上乾淨衣裳了,看著也是人模人樣地。
麵對胖團子的質問也理直氣壯,“你現在都管著偌大一個土匪窩了,問我要錢,不合適吧。”
可傅錦梨哪裡是要錢。
她固執地抬著手,仰著胖臉,犟驢一樣盯著傅應絕。
傅應絕被她看得不自在,胡亂應幾聲,抬腳就要走。
可小孩兒一伸手,隻拽住片衣角,他拖都拖不動。
傅:……
有時候他當真不想說多話,傅錦梨這逆天的力氣實實在在叫他吃了不少癟。
簡直是毫無還手之力。
無奈回身道,“我真沒藏你的糕糕。”
傅錦梨卻小聲哼哼了下,帶著些細顫的哭腔,眼中馬上波光閃爍。
說哭就哭,嗚嗚咽咽地鬨得人心悶。
“爹爹要死掉,小梨子又撿破爛,我是小孩兒,沒人要了……”
“嗚哇爹爹可不可以,不死——嗚嗚——”
一把抱住傅應絕的腿,腦袋邁著,哭得雙肩顫抖。
這是真傷心了。
倒是傅應絕,莫名其妙起來。
“朕知道你覬覦皇位,也沒說不給你。”看著哭得可憐兮兮的胖丫頭,他臟話也說不出口,隻道:
“但朕能不能多活兩年。”
好好地,怎麼他就要死了。
傅錦梨擦擦眼淚,憋著哭,努力捋平了聲音,“小梨子看見,流血啦……”
“小蔚說,話本子生重病,流血不告訴小孩兒,寄己找地方埋。”
“我看不見,爹爹埋哪裡我找不著,哇——嗚嗚。”
“可不可以一——”
“閉嘴。”傅應絕忽地將她嘴巴捂住。
怕是再叫她說下去,不僅自己得埋土裡,大啟這根獨苗都得跟著去。
不過還是清楚了這小孩兒怎麼嚎成這樣。
又好氣又好笑。
“薛福蔚是你親哥吧。”
兩隻呆瓜湊一塊兒都看不出好賴來,小胖子張口就會說,吃苦收拾爛攤子的是他。
“不是,爹爹說,嗚嗚……周周哥哥是……”
她是有親哥的,她爹親口告訴她的,叫周意然。
“……”
傅應絕拿著沒辦法,糊塗蛋不是白叫的。
隻得跟她解釋,“隻是受點小傷,死不了。”
是真死不了,好不至於體弱到這地步。
傅錦梨不信,扯著他衣擺子擦了擦眼淚,“騙愣,死得鳥……”
“……真死不了?”
“那給,小梨子看看。”她伸出爪子,又攤開來。
扁著嘴,是在憋眼淚。
哭得眼睛也紅,臉頰也紅。
整一個小可憐。
傅應絕沒法,將掌搭在她手心。
可她手太小,隻能塞下兩根手指頭。
踮著腳尖,卻夠不到看。
又哭著撒嬌,“下來一下,爹爹下來。”
傅應絕蹲下,還要配合地掀開衣袖。
穿的是寬袖衣裳,掀開很輕便。
他那隻手,並不纖細,又不是孔武粗狂,是恰恰好地繃實感。
現在卻纏著幾圈白繃帶,白色下頭隱約能透出些血紅。
顯然傷口並不淺。
傅錦梨沒忍住,又細聲細氣地哭了兩聲出來。
傅應絕不覺有什麼,卻是一貫見不得傅錦梨的眼淚。
囫圇給她看了眼,就要掀下衣袖。
“我又不是小姑娘。”
可手叫小孩兒攥在手裡,她不撒開,根本抽不出來。
傅錦梨捏著,又不太敢用力,小聲地問傅應絕,“痛不痛呀,爹爹痛不痛……小梨子吹吹。”
傅應絕也是個凡人,沒做到銅筋鐵骨,痛覺是有的,但沒什麼妨害。
“不痛。”被這樣捧著,他有些不自在,不是不喜歡,隻是難為情。
暗罵自己一聲矯情,便要哄傅錦梨鬆手。
卻見——
小孩兒額角有光點慢慢彙聚,待凝實之際竟是個龍角的形狀。
但沒維持太久,又很快消散而去。
傅應絕心頭咯噔一下,沒見過這樣的。
傅錦梨的龍角,要不是能量耗空,是不會消失的。
現在這樣,顯然是勉強凝實——
“傅錦梨,住手!”他不由疾言語,加重了語氣。
但已然晚了。
胖丫頭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傷處——
傷口在慢慢發燙,不過稍許,一個呼吸間都沒用到,那初痛感已失,半點不適都不再有。
已然是愈合了。
傅錦梨也適時鬆開,像是知道是個什麼情況。
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下子咧開嘴就笑,還要揣著小手求誇,“小梨子,大夫啦!治病,爹爹死不掉!”
爹爹是死不掉了。
爹爹拿起一旁的放著的衣帶子就要抽過去。
題外:這次真不是耗儘能量了,傅爹也有許多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