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收拾好書房,蕭沐便屏退了下人,專心檢查起本命劍來。
劍身上殘留著細細的裂口,不太明顯,方才沒有看清,如今在燭光下仔細地看便顯現出來,看得他又是心臟一陣揪著疼。
而且這些裂口明顯是被工匠處理過,有明顯的修補痕跡。
大概是劍身被雷劫損傷了,又沒有適合的材料,才會被修補成這樣。
他呆呆看了劍半晌,閃過一個念頭:他要補劍!
可片刻後,他眼睫又緩緩地眨了眨,他的劍是渾然天成的隕鐵所造,這種材料一時半會他還沒地方找去。
怎麼辦......
他眼裡露出一絲委屈與不甘,纖薄的雙唇一抿,下定了決心,得先找劍材!
此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沐兒!”
王妃的麵色又急又喜,剛踏入門檻便衝身後一名老者道:“太醫快看看我兒!”
蕭沐的思緒被打斷,默默將劍收起,又十分聽話地伸手讓太醫把脈。
王妃喜悅得眼眶都凝出淚意,“國師不愧是國師,所言不虛,公主果然是我兒的福星!”
眼前的女子對蕭沐來說陌生又熟悉。
他活了上千歲,擁有親情的那段歲月對他來說如白駒過隙,短暫而遙遠,但一看見王妃,來自原主的那份熟悉感襲來,連帶著他也憶起了自己久遠前的親情,心底湧起些莫名的暖意。
他本就長得人畜無害,再露出這一幅乖順的表情,王妃隻瞧一眼,便心軟得不行,聲音都放輕了些,伸手撫摸著他軟綿綿的側臉道:“怎麼了?不睡婚房,可是與公主鬨不愉快了?”
蕭沐眨眨眼,搖頭:“沒有。”
王妃似乎不信,蕭沐新婚之夜抱著柄劍從婚房出來,還要分房睡,怎麼想都不可能無事發生。
“我今日看她好像不大對勁。”她說時欲言又止,當著太醫的麵,不好直言,隻得委婉地道:“今日拜堂時腳步虛浮,該不會是病了吧,要不要請太醫去看看?”
蕭沐歪了歪頭努力回想,良久才想起方才公主舉劍向他時,握著劍柄的手似乎微微地發顫,尤其是奪劍時,他觸碰過公主的腕間,那時便察覺了其脈搏的異樣。
於是蕭沐又輕又低地哦了一聲,緩緩點頭:“她被下藥了。”
此話一出,太醫搭在他腕脈上的四指一抖。
王妃亦吃了一驚,但她很快鎮定下來,目光犀利地睨向太醫。
兩鬢斑白的醫者額間滲出了絲絲薄汗,看起來仍在認真探脈,目不旁視,心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今日作為賓客看見公主被人按著與公雞拜堂就已經恨不得自戳雙目了,晚間被拉來看病,還要聽見這要人掉腦袋的話。
太醫心裡苦,後悔今日出門沒看黃曆。
這蕭王府的事真是沾不得!
察覺到王妃的視線,太醫喉結一滾,歎道:“年紀大了就是耳背,世子爺方才說什麼?若是與病情有關可與老夫細說。”
王妃麵色一鬆,微笑道:“世子爺大病初醒,怕是說胡話了。”
蕭沐沒有聽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疑惑瞥向王妃,想說他從來都不說胡話的,可是嘴唇蠕動了一下,終於還是沒說出口。
算了,那下藥者藥量掐得還挺準,大概後半夜藥效就會散去吧。
不過是讓人無力些罷了,沒什麼副作用的。
於是蕭沐看了眼天色,繼續聲音很乖地接話:“太醫不必去看了,她沒事的。”
太醫僵滯了一瞬,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隻得裝作沒聽見。未久訕笑了一下,收回四指做驚訝狀:“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前日世子爺已現天人五衰之相,本該醒不過來的,不料今日體內竟生生注入了一縷至純至陽的生機。”他說時轉身對王妃鞠禮道:“恭喜王妃,世子爺這條命算是救回來了。”
王妃聽聞此言,一切思緒都拋諸腦後,猛然起身,驚喜道:“真的!我兒性命無虞了嗎?”
太醫緩緩點了下頭,“暫時如此,不過世子爺底子太薄,即便吊回了一口氣,想要恢複常人體質還是困難,想要延年益壽需得仔細保養,切不可掉以輕心,更不得揮霍這來之不易的生機。”
王妃連連稱是,又賞了太醫,後者留下幾個保養方子便匆匆退下了。
其實蕭沐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具身體的情況,太醫隻是撿了些好話說,沒說的是這具身體即便珍奇異草地養著,大概也活不過十年。
先天不足,藥石無醫。
不過他不是很在意,換做上輩子在修界,這種病秧子,宗門藥堂煉一爐藥就能令其脫胎換骨,隻不過這個世界條件有限,煉藥是沒人給他煉了,他得想想彆的法子。
至少把老婆的靈養回來之前,他得好好活著。
他如此想著,認真又篤定地點了點頭。
*
翌日清晨。
蕭沐運了一夜的功,終於將這具身體幾乎堵死的經脈打通了些許。雖然這個世界沒有靈力,但上輩子最基礎的鍛體功法還能適用。
這具身體就像是個無時無刻不在漏氣的羊皮筏子,隨時沉沒。但隻要經脈自行運轉,他就能慢慢把被封在道胎裡的修為釋放出來,緩慢融合進這具身體中。
這個動作需要十分小心翼翼,且過程極其漫長,否則稍有不慎,這破破爛爛的身體就會被他的修為撐爆。
而且原主身體素質的上限很低,不知道最終他還能不能恢複修為的百分之一,不過那也完全夠用了。
他一向比較樂觀,感受到經脈運轉起來後的神清氣爽,仿佛沉重的病體沉屙都退了一大半,眸光在劍身上掃過,嘴角緩緩揚起一抹純澈的淺笑。
於是,這天清晨的世子院院內,響起了簌簌的揮劍破空聲。
婚房內。
陪嫁侍女一麵給公主梳頭,一麵望著鏡中殷離的臉色,小心翼翼道道:“殿下,雖說這婚是聖上下的親旨,但畢竟沒賜下公主府,咱們住在王府裡,按規矩還是得給王妃晨昏定省的,時辰不早了......”
侍女的話未說完,便聽見公主冷聲打斷:“不去。”
鏡中公主的臉色倏地沉下,若不是蕭府仗勢欺人,堂堂公主之尊又何至於被當成衝喜的物件,毫無尊嚴的被塞進花轎,在眾人驚異恥笑的眼神中和雞拜堂成親?
歸根結底,這筆賬都要算到蕭府頭上,竟還想讓他去給蕭王妃晨昏定省?
殷離心頭冷笑,做夢!
侍女被他這臉色一驚,倏然低頭躲避視線,眸子轉動了一下後又抬起頭來又恢複溫馴的樣子,“我知道殿下嫁給這麼個病秧子是委屈了,不過聽說衝喜似乎有奇效,太醫說了他吊回了一口氣,有望延年益壽呢。若是駙馬爺能長壽,往後殿下就有好日子過了......”
侍女說得起勁,仿佛很是為自家主子高興,可鏡中人的眸色卻沉,連帶著那顆奪目的美人痣都晦暗了些。
延年益壽?
殷離之前得到的消息明明是蕭沐活不過這個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