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馬車上,殷離時不時瞥一眼蕭沐,把方才蕭沐在宮裡的那些話反複咀嚼,最終微不可查地揚了一下唇。
這病秧子一向對他目不斜視,客客氣氣的,其實還不是愛他愛到無法自拔,不惜利用戰馬來震懾了皇後,護住母妃。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是不能投桃報李,放棄刺殺,暫且扮演兩年賢良淑德的世子妃。
就算給這家夥一點甜頭吧。
他想著。
待回到府裡,茗瑞給蕭沐更衣,殷離眸光微動,主動上前道:“我來吧。”說時褪下蕭沐身上繁複的禮服,又從茗瑞手中接過家常的素衣外袍,輕輕抖開後替蕭沐更換。
賢妻應該都是這樣的吧?
殷離不知道,隻是自己揣摩著兒時見到母妃服侍父皇的模樣,手腳不太熟練地給蕭沐更衣。
穿好了衣衫,蕭沐又很自覺地抬起雙臂,等著他給自己係腰帶。
殷離的麵前是蕭沐白皙的後頸,上麵纏有幾縷零碎的發絲,他腦海忽地就閃過那夜看見的畫麵,也是幾縷發絲纏繞在皙白的後頸上,隻不過那發絲又濕又粘膩,像是生了根,紮進某些不知名的,朦朧又潮濕的夢境裡。
殷離匆忙撇開視線,接過腰帶後雙手環過蕭沐的腰,係好後繞到蕭沐身前替他整理衣襟。
二人貼得近,他幾乎能感受到蕭沐胸腔的起伏,淺淡的雪鬆香亦無孔不入地鑽入他的鼻息裡,熏得他心擂如鼓,渾身都繃緊了。
蕭沐垂眸看了公主一眼,看見公主玉雕般的耳尖泛起了紅,鮮豔的一滴,像鴿子血。
他有點疑惑,公主很熱嗎?應該是做不習慣這些吧。
他想了想,道:“公主金尊玉貴,這些讓下人做就可以了。”
殷離淺淺勾了一下唇,心上人這麼照顧你,舍不得了?
這病秧子果然很喜歡賢淑含蓄款的啊,上回他猜的果然沒錯。
於是他搖搖頭,抬眸笑道:“這些是我該做的。”
殷離的眼睛這麼一抬,二人的視線便撞到一起。
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察蕭沐。
那平時看起來漆黑的眸子在陽光照射下透出一點金棕,像琥珀。兩頜邊的皮膚更是薄到近乎透明,光照下能看見細細密密的小絨毛,看的人癢癢的,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一雙微垂的睫毛也像是蝶翼一般微微發顫,有點可愛。
茗瑞見公主看世子爺看得這樣專注,不由捂嘴偷笑,雙眼晶晶亮,太好了,世子爺這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呀!看來不消多久他們世子爺就能住進裡屋了吧?
殷離這自然是客氣話,正常一般會等來一句:公主辛苦了。諸如此類,就像他父皇對母妃說的那樣。
卻聽見蕭沐哦了一聲,“行。”
殷離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頓:?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蕭沐見衣衫穿好,自動退開到水盆邊淨臉,留下愣怔原地的殷離。
良久,殷離才閉眼沉下口氣,心道算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長著一張有用的嘴,他自我安慰地想著。
從那之後,殷離便開始一心一意扮演合格的世子妃,用膳時給蕭沐布菜,淨臉時給蕭沐遞帕子,晨昏定省也沒落下。
王妃對這個兒媳越發滿意,總是笑吟吟,每回都要拉著說好些話,以往蕭沐一人來隻消說幾句便能走,自從帶上了殷離,晨省就要坐上一上午。
耳邊充斥著王妃的聲音,以及公主時不時應付兩聲,蕭沐自是無趣,目光向院中望去,腦中神遊天外。
他的刺客陪練最近再沒出現過。
他甚至去老地方蹲點了好幾晚,竟一個人影都沒見著。
莫不是太子已經放棄刺殺他了?
不要吧,這麼容易放棄嗎?
接著派人來,換人也好啊。
蕭沐微微歎了口氣,又想:要不要折幾個紙人陪自己練劍?
會把人嚇死吧?王妃年紀大了心臟不好,還是不要了。
做幾個木頭人呢?
乾脆弄間密室吧。
他的腦海裡一瞬間閃過了無數念頭,忽然目光一頓,落在院中執勤的府兵身上,他眨眨眼,忽然眼前一亮。
他怎麼把這些人給忘了!
念頭剛起,蕭沐便站起身來,大步向院中邁去。
他點出幾名府兵,道:“你們幾個,陪我打一架。”
府兵們麵麵相覷,連忙推拒,“世子爺,使不得,咱們幾個下手沒輕沒重的,萬一哪磕著碰著了,擔待不起。”
蕭沐雖然時常在院子裡練劍,可誰也沒上手跟他打過,大夥都以為蕭沐是個花架子,平日靠練劍鍛煉身體罷了,蕭世子還是那個一碰就倒的病秧子。
蕭沐聽反了,哦了一聲,“彆怕,我下手輕點,不會碰傷你們。”他說完又做思索狀唔了一聲,“可能會有點小傷,不過不要命的。”
“啊?”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一名府兵就被蕭沐一提,提溜了出來。
眾人都愣了,那名府兵看起來五大三粗,起碼有兩個蕭沐那麼寬,竟然就這麼被一個病秧子輕輕鬆鬆拎出了隊列。
府兵們終於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世子爺什麼時候力氣這麼大了?
蕭沐張望了一下,走到一旁樹下折了跟樹枝,對那人道:“來。”
府兵一呆,看著麵前細皮嫩肉,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的世子爺,感受到了羞辱。
見他還在發愣,蕭沐神色一肅,“還不動手?”
這聲音仿佛一道不可抗拒的指令,直入府兵腦海,話落,府兵遲疑著,果真揮刀砍去。
蕭沐眸光微微亮,以閃電般的速度閃過揮來的刀鋒,同時繞到府兵身後,指尖微一用勁,手中樹枝便如有千鈞之力般,掀起一陣勁風,直將那魁梧的人影震飛出去。他的動作快得幾乎重影,誰都沒看清。
隻一息的功夫,那府兵就重重砸在樹乾上,卻又在即將落地的一瞬間,一個影子閃過,將府兵穩穩接住落回地麵。
府兵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被蕭沐攙扶著站穩了。
蕭沐輕輕嘖了一聲,這也太不經打了。
他扭頭,衝呆滯中的眾人道:“你們一起上。”
聽見院中動靜的王妃與殷離一同走出來,就見院中七零八落地躺倒了數十名府兵。
院中亦有十數府兵圍著一個幾乎看不清的人影,像是打了雞血,激動呼號著揮刀搏鬥。
王妃有些疑惑,再定睛一看,便覺得那青衫人影十分熟悉。王妃有些不敢認:“沐兒?”
又是一陣哀嚎聲響過後,府兵悉數倒地。
中間那個人影亦停下了動作,袍裾隨風而落,手中的樹枝一根枝丫都沒斷,敵人已經全倒了,他歎了一聲,“你們功夫怎麼這麼差?”
殷離見狀揪起了眉,這病秧子,莫不是手癢了?拿府兵練手。
可鉉影衛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高手,這些府兵夠蕭沐儘興嗎?
他剛這麼想著,果然就看見蕭沐連汗都沒出,臉上掛著明顯的失望,他不由有些失笑。
病秧子,這大渝朝怕是隻有我們有資格做你的對手。
王妃瞪大了眼,不可思議,“沐兒,你何時身懷這麼一身功夫了?”
蕭沐心知原主是沒有功夫的,但事已至此,也沒必要藏著,於是他很鎮定地答道:“自學的。”
他沒撒謊,上輩子他就曾是個自學的散修,按著天驕榜前一百,一個一個找人決鬥,遇到瓶頸就獨自閉關,一關就是幾十年,出來後再找人繼續打。
不知不覺就把天驕榜的修士都輪了一遍。
最後他成了榜一,從此就再沒人陪他打架了。
如今他終於明白了,功夫太高不是好事,獨孤求敗是很無趣的。
就像現在,他被這幅軀殼限製,至今能發揮出來的功力都不到萬一,但是他能有對手了。
這就很值得。
王妃聞言,目光露出欣喜,“好!不愧是我蕭家的兒郎!”王妃說時激動地上前,拉著蕭沐的手,一麵擦拭眼角淚水,“太好了,你父親若是看見你如今這幅模樣,不知該有多高興。”
“今年的春獵就要開始,往年蕭家都缺席,今年終於能露臉了。”
春獵?
蕭沐對打獵沒有興趣,而且若是去了獵場,錯過了刺客的約架怎麼辦?
他正想推拒,便聽見殷離道:“世子的功夫好,必能拔得頭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