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離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斬殺數狼,手中劍的劍鋒上流淌著狼血,見眾人不動,他高聲道:“彆愣著!扈從退至洞口點燃大量火把投擲狼群,侍衛掩護蕭沐與我。”
眾人被這一聲喚回神來,這時才反應過來這個身手驚人的家夥竟有著一張陌生的麵孔。
見侍衛麵露疑惑,蕭沐沉聲道:“聽他的。”
世子發話,眾人不疑有他,立即行動起來。
便在此時,頭狼仰天發出一聲長嘯,原本被二人殺得不住退縮的狼群又躁動了起來,紛紛躍起直衝而來。數量之大,幾乎是如潮般湧來。密密匝匝的狼群頃刻將眾人淹沒。
茗瑞縮瑟在人群後麵瑟瑟發抖,卻見在前方,兩道身影背對著背,分彆應對一個方向的進攻,伴隨著劍光閃爍,在他們身前,不斷有狼倒下。
幾乎僅靠兩人就形成一道防禦屏障,有如天神一般。
隻見火光之中,蕭沐一人一劍,揚起的劍風呼嘯,如秋風掃落葉,輕飄飄將躍起的狼群斬落。
茗瑞一愣,世子爺,好強啊。
還有另一個影子是誰?竟然能與世子爺站在一起。
耳邊傳來狼嚎,他回過神來,連忙加入扈從,將點燃的火把向四周擲去,將隱秘的夜間深林徹底照亮,令群狼無所遁形。
森林狼死傷無數,頭狼見勢不妙,發出撤退信號後掉頭便跑。
殷離見狀,抬臂釋放一支袖箭,隻聽嗖地一聲破空聲響,頭狼後頸中箭,栽倒在地。
蕭沐配合默契,立即對掙紮欲起的頭狼一劍揮去,劍氣勢如破竹,竟如一道刀鋒般飛馳數丈開外擊中頭狼,一擊斃命。
失去了頭狼的指揮,狼群瞬間大亂,四散奔逃。
殷離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響徹深夜中的山林。
圍繞洞穴的幾個小山包上,出現了數道黑影,影衛們張弓搭箭,在火光的照耀下,對準了狼群狙擊。
頃刻之間,大量箭矢如雨點般落下。
四散逃竄的狼群不斷中箭,或栽倒在地,或重傷奔逃,不斷發出痛苦的嗚咽與哀鳴聲。
至此,人們對狼群的反向獵殺開始了。
洞穴前火光衝天,哀嚎聲,慘叫聲不絕於耳。這場圍剿直到晨光熹微方才止歇。
晨光照亮四方,目之所及,彌漫著大火後的煙塵,狼群屍橫遍野,直至密林深處。徹底結束戰鬥後,人們見此情形都愣住了。
“這……麼多?”
“乖乖,咱們世子爺要拔得頭籌了吧?”
侍衛長拭去額汗與臉上沾染的狼血,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一路鋪到密林深處的狼群屍體,簡直不敢相信這竟是他們的戰果。
當然,光看這些狼身上的傷勢就能判斷大部分拜誰所賜,不少狼是被鋒銳的劍氣所傷,一擊斃命,還有許多身上遍布刀痕與箭矢。
蕭沐長出口氣,後退幾步找到一塊岩石坐下休息,奮戰一夜,他早已精疲力儘,喉嚨間癢意襲來,不由悶咳了兩聲。
茗瑞連忙取了藥給他送服,另一邊的侍衛們則開始清掃戰場。
殷離順著狼群來時的路線一路找尋,終於在平地與密林的交界處,發現了大量動物血跡。
十四站在他身側,用劍尖扒拉了一下地麵的血跡與動物殘肢,“是有人故意布置在此,用血腥味將引狼來。”
殷離半蹲下來,扒拉開一頭狼的口腔與皮毛查看,片刻後眯起眼,“這些狼的牙齒與皮毛的磨損程度都與野狼不同,應該是被圈養的,並且有專人訓練過。”
是誰投放進獵場,又如何引過來的不言而喻。
不遠處的峰頂,幾個人影遙遙見到下方的場麵,交頭接耳說了點什麼後,便紛紛掉頭鑽入了密林中。
茗瑞指揮扈從們將狼堆放在馬背上,一邊數數一邊心驚不已。
侍從們隨著報數發出陣陣嘩然,最後報數聲連成一片,“七十一......七十三......”最後數字定格在了:“七十六!”
“世子爺!”茗瑞興奮地扭頭衝還在休息的蕭沐呼喊:“這麼多狼,咱們的馬匹載不下啊。”
蕭沐沒有捕獵經驗,有些發愁這麼多狼該怎麼處置時,見殷離迎麵走來:“獵場有巡邏的護衛隊,他們會替參賽者將獵物送回行宮。”
殷離說時,在蕭沐麵前站定,居高臨下看著對方,“我的屬下已經去尋他們了,你在狼身插上帶白翎的箭矢交給護衛隊,再派幾個人跟著送去便是。”
蕭沐奮戰一晚,已然麵色蒼白,唇無血色,剛服下了藥正微微地喘氣,聽見殷離的話,他仰頭看過來,晨曦微光如星點半落在他漆黑的眸子裡。
他無力地笑了笑,“謝謝,算我欠你個人情,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殷離看著蕭沐白到略顯脆弱的膚色,以及被薄汗浸濕而貼在鬢邊的幾縷額發,他背在身後的指尖揉捏了一下,忍下給對方擦拭的衝動,喉結一滾,扭頭望向從地平線升起的晨光,道:“我叫……阿黎。”
“阿離?”蕭沐一愣,跟公主同名?
“黎明的黎。”殷離又補了一句。
蕭沐哦了一聲,低低地道:“真巧。”
他太累了,體質太差熬不得夜,又因剛剛服下的藥物起了效,剛說完這句,便昏昏欲睡地垂下眼瞼。
纖長的睫毛微微地抖,隨後蕭沐身型一晃,上半身向前倒去。
殷離眼看著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朝自己栽過來,他下意識伸手去扶。
下一瞬,蕭沐便落入了一個懷裡。
那懷抱充滿了狼血的血腥氣,卻依然遮掩不去從對方身體裡散溢出的一點清香。
好熟悉的味道。
蕭沐模模糊糊地想著,好像在哪裡聞見過。
可他太累了,思緒很快斷片,腦海陷入一片混沌,下意識地在殷離懷裡蹭了蹭,找到個舒服的姿勢便沉沉睡去。
懷裡的人像貓兒似地蹭得殷離心尖都在癢。
他身體微僵,一動都不敢動,片刻後,帶懷中人睡沉了,他才強壓下紛亂的心跳,將人打橫抱起,往洞穴走去。走時扭頭對眾人道:“打掃營地,原地休整,還有戰鬥力的輪流戒備,不得懈怠。”
影衛們得了令紛紛行動起來,茗瑞疑惑撓著後腦勺,這突然冒出來的家夥到底是誰啊?怎麼對他們王府的人發號施令起來了,還喊得那麼順口。
不過,見識了此人的實力,昨晚又得到蕭沐聽從此人的命令,眾侍衛也不敢懈怠。
侍衛長扯了扯還在蒙圈中的茗瑞,壓低聲音道:“這還看不出來嗎?你看他們的身手,還跟世子爺配合那麼默契,明顯是一起練過的,肯定是咱們爺悄悄養的暗衛啊。”
茗瑞恍然大悟,拳落掌心,“不愧是咱們世子爺,早就未雨綢繆,派了暗衛一路保護咱們呢。”
茗瑞看著從被殷離的後背遮擋,從臂彎裡露出小半個腦袋的蕭沐,目光亮晶晶,他可太崇拜他們家世子爺了!
*
春獵為期不短,時不時會有參賽隊伍為了輕裝簡行,派扈從或獵場衛隊提前將捕到的獵物送出,待收圍時再一並計算獵物數量。
不過這才第二天,照例就算有獵物送出,也都是些易於捕獲的小型獵物。
所以此時的行宮看台處,觀看者寥寥。
時至黃昏,一條浩浩蕩蕩的隊伍出現時,還沒多少人注意到。
直到那滿載著獵物的馬匹隊伍出現在獵場出口,行進至行宮範圍了,才有人訝道:“那是什麼?馬背都堆成山了。”
“好像是狼!”
因為數量太多,每匹馬背上都掛著足有三四頭狼,行進緩慢。
人們因為好奇,紛紛伸長了脖頸張望,原本寥寥的看台人群越聚越多。
看著馱著獵物的馬匹隊伍幾乎連綿不絕,有人驚呼:“謔!這到底獵了多少頭狼啊!”
此時的帝後本在主帳裡,聽見外頭的喧嘩聲,亦來到看台前。
雲皇後在看台上居高臨下地望見堆滿了馬背的狼屍,不由麵露得意。
這定是嗣兒之前馴養的那批狼了。
那些是狩獵之前就放進了林子裡的,就等著殷嗣當眾將這些狼獵來,再加上已經是囊中之物的虎王,定能力壓群雄,穩穩地奪得頭籌。
既然這麼早就獵了狼,看來嗣兒進行得很順利,想到這裡,雲皇後心頭暢快,不等計數官稟報,已麵露十足的欣喜,對隆景帝道:“也不知是哪家的隊伍,獵到如此多的狼,當真英武過人。”
亦有官員附和:“這麼多狼,怕是少說也有半百,這才狩獵第二日呢。不得了,便是當年蕭老王爺也不曾有如此戰績。”
“是啊。”隆景帝半是調笑地指著這些大臣道:“可惜皇家子嗣凋敝,若非嗣兒與離兒獵得,今年這張金弓怕是要便宜你們這些老家夥了。”
官員們發出笑聲,立即有官員道:“陛下正值壯年,亦有十六皇子尚在繈褓之中,怎能說是子嗣凋敝。我大渝必定能枝繁葉茂。”
隆景帝淺笑了笑,隻瞥了皇後一眼並不答話。
雲皇後見狀,勾了下唇,亦附和道:“是啊,陛下如何說出這種話來,要論子嗣凋敝,那還得是蕭家。”
此言一出,場麵立刻安靜下來。
人們紛紛垂首不語,麵色複雜,唯雲皇後臉上掛著得勝般的笑意。
未久,計數官舉著一直白羽箭快步而來,“報!共計七十六頭森林狼。”
話落,場麵一片嘩然。
“七十六隻!這怕不是要贏了吧?”
“到底是誰家的!”
議論聲熱絡起來,眾人都在好奇是到底是誰竟然能一夜之間獵得數量如此龐大的狼群。
雲皇後臉上的笑意收斂不住,已經能夠想象自己兒子奪得金弓時的場麵了。
隆景帝亦讚許的點點頭,“誰獵得的?”
計數官道:“是蕭王府。”
話落,場麵一靜,旋即爆發出更熱烈的議論聲。
“蕭沐!”
“那個病……呸,蕭世子?怎麼可能?”
隆景帝亦挑起眉,頗有些意外。
而此時,雲皇後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緊盯著那箭矢,厲聲道:“你沒有搞錯?這怎麼可能?”
計數官垂首跪地,舉箭過頭頂,“所有箭矢都是白翎,不會錯。”
雲皇後麵色鐵青,袍袖下拳頭捏得死緊,明明是給嗣兒準備的狼群,怎麼成那個病秧子的獵物了?!
隆景帝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後,瞥見皇後的麵色,有些暢快地輕笑兩聲,“這位蕭世子自從娶了離兒之後,還真是屢屢出人意料啊。”
“皇後,你說是嗎?”
雲皇後深吸口氣,“是啊,阿離還真是蕭家的福星。”
隆景帝意味深長道:“那蕭家可真是要好好謝謝皇後,畢竟皇後可是為這樁婚事出力不少。”
雲皇後眼角一抽,強顏笑顏地點點頭,“確是如此。”
*
另一邊,殷嗣一行人正將一隻足有丈餘高的虎王圍困在陷阱中,他們困了整整一夜,而虎王卻未不見疲累,仍紅著眼發出陣陣震耳欲聾的虎嘯聲,並意圖掙脫束縛。
眼見老虎越發惱怒,幾乎就要掙脫繩索,一名侍衛舉了槍咬牙正欲刺去,卻聽見殷嗣怒斥道:“不準傷了虎皮!給孤對準了,隻許從嘴裡或眼睛刺進腦子裡去。”
那侍衛便又退了回來,這要求實在是為難人,眾人不著痕跡地互望一眼,紛紛猶豫著不敢再上前。
此時幾名黑衣人趕了回來,噗通一聲跪地,“殿下!”
殷嗣本是因為熬了一宿正煩躁不已,看見來人,心情也好了些許,“得手了?”
來人頭都不敢抬,好一會兒後,才道:“狼群……狼群全都……”
見對方支支吾吾,殷嗣察覺不對,厲聲道:“說話!”
黑衣人把心一橫,咬牙道:“狼群被絞殺了。”
“怎麼可能?!”殷嗣不可置信,“那麼多狼,全死了?蕭沐呢?”
“蕭沐把狼屍繳獲,送回行宮了。”
殷嗣瞪大了眼,扭頭看向那位給他出主意的屬下,怒火中燒,“看你出的好主意!蕭沐沒死,反倒把孤的狼全都送給了他!”
對方早已滑跪在地,“屬下也不知那蕭沐竟然能一夜之間斬殺七十多頭森林狼,這絕無可能!他一定,一定有蹊蹺……”
“一定個屁!”接連受挫令殷嗣被氣出句臟話來,“狼是你引的,能有什麼蹊蹺!”
說到這他自知大勢已去,咬著牙一腳踹上對方肩頭,將那人踹翻在地,連踹幾下後還不解氣,又抽出鞭子狠狠地抽在那人背上。
對方抱頭躬身,分毫不敢躲,隻發出嗚嗚的哀嚎聲。
待狠狠出了氣,殷嗣再次扭頭看向被困的虎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狼群沒了,要奪得魁首光靠虎王不夠,他得速戰速決,再去獵一些大型獵物。
於是他惡狠狠下令道:“今日之內,必須給孤拿下它!”
*
蕭沐醒來時,殷離正在抱劍斜倚在洞口岩壁上,靜靜地看著洞外,光線從外照耀過來,勾勒出殷離俊秀挺拔的身姿。
“阿黎。”
殷離聞言,扭過頭來看他,“醒了?”
蕭沐點點頭,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又捂嘴咳嗽一聲,啞著聲音道:“我睡了多久?”
“不太久,半日功夫。”
“今日謝謝你。”蕭沐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沒能找到什麼合適的謝禮,最後看到躺在身旁的追光,視線落在那串貓眼石劍穗上。
他猶豫片刻,將劍穗取下,遞給殷離,“眼下我身上沒帶什麼值錢的東西,這劍穗且當做信物,今後有任何需要,隻管來找我。”
殷離垂眼看著那劍穗。
那分明是他的追光劍,這病秧子分明天天抱著他的劍睹物思人,眼下倒是隨手把劍穗送人了?
他忽感不忿,瞥一眼蕭沐手中的追光,揚了揚下巴,“我看你有值錢的東西。就它吧。”
蕭沐順著殷離的視線看向追光,忽然抱緊了劍,脫口而出:“不行!”
見他緊張的模樣,殷離方才還堵心口的鬱結之氣一掃而空,故作好奇地道:“哦?這麼寶貝你的劍?”
“除了它,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殷離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勾了勾唇,明知故問:“它有什麼特殊嗎?”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聽蕭沐說出這是他心愛之人的劍,等等諸如此之類的話。
卻聽見蕭沐抱緊劍低低地道:“老婆絕對不能讓。”
蕭沐心道他的老婆太好了,人人都想要,情敵太多可怎麼辦?以後沒必要還是少讓人瞧見追光吧。
殷離聞言皺了皺眉,這話聽著怎麼好像不大對勁。
雖然這是確實你老婆的劍,可也不至於讓了你的劍就等於讓出老婆了吧?
此時影衛們來報,“主子!晌午時獵戶在附近發現了幾頭野鹿蹤跡,侍衛長跟十四已經把它們獵來了。”
洞穴外不斷傳來雀躍的驚呼聲,茗瑞喜笑顏開地跑了來,“世子爺!快來看,咱們今日大豐收啊!”
蕭沐循聲而出,見已經被搬運過來放在平地上的幾頭野鹿屍首,點點頭,讚許道:“不錯。”
“這些,加上昨日的獵物還有那些狼,夠咱們拿個第二名麼?”
蕭沐本能地認為自己該悠著點,要是一直這麼好運氣地獵下去,沒準就要拿第一了,那可不行!
殷離輕笑一聲:“有那些狼,怕是頭籌也夠了。”
蕭沐一聽,大驚失色,“不行不行。”他立即指揮茗瑞,“把這些鹿還有剩下的獵物交給護衛隊,換成紅色箭羽,就說是五公主獵得的。”
殷離聞言,心情忽而明媚許多。
沒想到這呆子這時候還念著自己,雖然他不需要幫忙,不過……
就姑且領了你的心意吧,他想著。
殷離壓下幾乎要翹起來的唇角,故作不解地道:“還有人到手的頭籌不要?”
他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想聽聽蕭沐還能說些什麼話讓他高興,例如公主比名次更重要,諸如此類,他都給蕭沐想好了。
卻聽蕭沐道:“我不想要弓,我隻想要止水劍。”
嗯?殷離挑眉,這回答跟想象的不太一樣。
“為何?”他說時瞥一眼對方抱著的追光,“就這麼喜歡劍?”可止水劍又不是公主的,不至於也喜歡成這樣吧?
隻見蕭沐認真點頭,“劍是老婆。”
殷離一愣,一直埋藏在潛意識中的,某個被他刻意忽略了的疑問被這一句點醒,不受控製地跳進腦海中,並飛快閃過方才蕭沐的那句:老婆絕對不能讓。
一個震碎三觀的猜測隱約升起。
“什麼意思?”殷離不可思議看向蕭沐。
見殷離驚疑的表情,蕭沐了然,大概是老婆這個詞不常見,對方沒聽明白。於是他換了一個詞彙,著重了語氣一字一頓強調道:“劍乃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