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唯有殷離瞪大了眼聲嘶力竭地喊道:“蕭沐——!”
不知是感應到什麼,他忽覺無數利刃仿佛刀割一般綿密地襲來,瘋狂翻絞撕裂他的身體,劇烈的疼痛疼得他呼吸都困難。
可他顧不上疼,隻是不知哪裡湧來一股力量,忽然爆發一陣氣勁淩空躍起,險之又險地在半空中將那紙片般墜落的人影接住。
殷離抱著人輕輕落地,眼眶中布滿血絲,他看著懷中人,眼中滿是瘋狂與無措,蕭沐的身體輕得像片紙,渾身浴血。
殷離幾乎不敢用力,肉眼能及的地方幾乎全是血,四肢百骸都幾乎崩裂了,呈現出來的模樣,便是懷中的這具身體破破爛爛,滿目瘡痍,幾乎是一碰就碎。
殷離眼眶幾欲滴血,顫抖著手撫摸蕭沐毫無生氣的臉,試圖抹去血跡,啞著聲音道:“蕭沐......”
他整個的靈魂撕裂般地疼,渾身的血液都在瘋狂叫囂,呼喊蕭沐的名字,可對方卻毫無回應。
“我不準你死,給我活著!”他崩潰般帶著哭腔喊出聲。
此時,落在一旁的追光劍似有感應一般,忽然通身綻放耀眼光芒,同時殷離額前亦光芒大盛,兩道強光交相輝映,將陰雲密布的天空照得白茫茫一片。
殷離隻覺一股力量直衝顱頂,霎時衝碎他的靈台,他瞬間失去意識,栽倒在蕭沐身旁。
黃龍過境,浪濤停了,瓢潑大雨也不知為何忽然在這一刻停下。
陰雲綿綿的天空漸漸撥開雲霧,露出一點光線來,徑直撒落在倒地的兩道身影上。
阿七等人終於反應過來,一邊喊著“主子!”衝了過來。
蕭沐的意識混沌不堪,且輕飄飄的就要往上騰空而起。
要死了嗎?
他想著,這感覺他讓他覺得似曾相識,應是魂魄離體的征兆。
雖然早有準備,但他還是有些莫名的不舍。
不知他死後公主會怎麼樣?應該會自由吧,他死了,公主就能回到宮裡過她該有的人生。
阿黎呢?
還有那些刺客,他死了是不是就算完成任務了?也挺好的,這樣就不會再被太子為難了吧?
看來不論對誰來說,他都應該死了才好。
但是王妃會難過的吧?
不過沒關係,他道胎不滅,還會有下一世的,等他再回來,一定......
......不對,他為什麼要回來?
為什麼會想回來?
他的思緒不受控製地紛亂,感覺自己輕飄飄的,越飛越高,朦朧之間,眼前忽然出現一道白色光影,那光影是個朦朧的人形,正張開了雙臂向他擁來。
光影觸到他的瞬間,他忽感自己被一道巨力拉扯,不容抵抗地拖著他往下一沉,原本上升的趨勢被徑直打斷,蕭沐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眨眼功夫又墜回了身體裡。
在靈識內觀下,那道人形光影向他俯身,忽然化作無數細細密密的光線湧入他的身體中,湧入四肢百骸,在經脈中遊走,像是細密的針線,將他破敗不堪的身體重新縫合。
這氣息,無比熟悉。好像是完整的劍靈氣息。
追光......老婆?
他忽地精神一振,在靈識中呼喚,然而追光沒有回應,隻是默默地在他體內遊走,修複他破碎的軀殼。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覺身體可以使喚了,竭力抬了抬沉重的眼瞼,模糊的視線裡,是殷離的臉映入眼簾。
公主側躺在地,額間一道菱形印記呼吸般閃爍著,那印記像極了追光劍柄末端那片晶石的模樣。
蕭沐呼吸一滯,瞳仁亦震顫了一下,以極低的氣聲道:“老婆?”
話落,強烈的困意襲來,眼瞼不受控製地垂下,他靈台昏聵,最後模糊的視線裡,是追光的印記在他麵前緩緩閃爍,隨後他的意識便陷入一片混沌中。
眾人見了這奇跡般的一幕,皆愣怔原地不得動彈,良久,阿七才似從夢魘中回神似的,高呼一聲:“殿下!”
這一聲驚醒在場的人們,紛紛疾步上前,來到倒地的一人身旁。
“世子爺!”
“主子!”
人們七手八腳地將人扶起來,將兩人以一種相擁的姿勢抬上擔架,眾人簇擁著一人離開了大壩。
徒留一名書記官愣怔原地,直直看著眾人遠去的方向,腳步如灌鉛一般一步也抬不起來。他回頭看一眼已經平靜了的江麵。
書記官心頭震撼久久不能平靜,他這是......遇著神仙下凡了吧?
*
驛站內,侍從們進進出出地忙碌著,不斷有血水被端出來,瓢潑澆在院中青石磚的地麵上。
房中,茗瑞哭喪著臉,看著躺倒床榻上的兩位主子,焦急地在大夫跟前打轉,“大夫,世子爺他怎麼樣了?”
老醫生常年在壩上,見慣了各種外傷,但蕭沐身上的傷處之多之重,令他實在是不敢妄下定論。
經脈儘斷,身上沒有一塊好肉,仿佛有什麼東西由內而外地炸開,若將人比作羊皮筏子,此時的蕭沐應該已經爆炸碎成了渣,可這人不僅沒碎,還能完整地喘氣?
而身旁那位公主殿下也是離奇,看起來就像是靈魂出竅,魂不附體,徒留一幅空殼毫無反應,卻體征健在,呼吸自然,心跳平穩。
這簡直超過了老醫生的認知。
裡裡外外地給蕭沐檢查了好一會後,他才擦了擦額汗,無奈道:“先縫合傷口吧。”
蕭沐的衣衫被幾人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剪開,茗瑞才看見那無數細小的傷口遍布全身,皙白的皮肉像是被鋒銳的刀子淩遲過一般,慘不忍睹,他隻看了一眼,便眼眶一紅,豆大的淚水直往下落,“世子爺......”
世子爺本就體弱,傷成這樣,怕不是......
老醫生看他手足無措地垂淚,歎了口氣,揮揮手道:“幫不上忙就出去。”說完就把人轟出了門。
茗瑞愣愣看著被關上的房門,半晌,終於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他一扭頭,看見阿七與十四亦站在門外,還有眾多侍衛都是一副焦急又驚魂未定的模樣,不由指著眾人怒聲:“世子爺和公主殿下今早出去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成這樣了?你們就是這麼保護主子的?統統該死!”
卻見眾人都看著房門的方向,寂靜無聲。
良久,才見阿七回過神來,表情有些不自在地對茗瑞訥訥道:“你家世子爺死不了,他......他是神仙。”
茗瑞哭喘中呼出一個鼻涕泡,表情困惑:“啊?”
“什麼神仙?”
*
大夫從白天忙碌到深夜,才終於將蕭沐那數不儘的傷口都縫合了,他扶了把老腰,轉身打開屋門,卻見院中燈火通明,數不清的府兵,侍衛,勞工,還有百姓矗立院中,隊伍看不到頭,一直延伸到大門外。
眾人全都安靜地等待著,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老醫生愣了一下,錯愕間,便見幾人簇擁上來,又不敢大聲喧嘩,仿佛是怕吵擾了屋裡的病患,壓低聲音詢問:“一位主子怎樣了?”
大夫點點頭,擦了把鬢角汗水,“命是保住了。”
此言一出,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卻又很快被茗瑞發出的噓聲警告,給壓下了。
有壯丁壓低了聲音,激動地道:“我就說嘛,世子爺是神仙,他絕對死不了!”
“那公主殿下呢?”
“能嫁給神仙的,那肯定也是仙女!一定吉人天相,很快就會醒的。”
“正是!我看世子爺跟公主殿下就是上天派下來救咱們的!”
“我看咱們應該給他們立個長生牌位,每日香火供奉!”
此言得到眾人一致附和,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如何供奉,聊得茗瑞一頭霧水,到底發生什麼?怎麼一夕之間他們家世子爺就成神仙了?
翌日清晨,屋內。
殷離緩緩睜開了眼,他揉了揉劇痛的額頭,環顧四周,見自己正躺在驛站的房間裡。
腦海中突然湧現蕭沐從空中墜落的那一幕,他心頭一沉,翻身下榻急急往外去,他張了張口,發出沙啞的聲音,“蕭沐......”
他腳步虛浮地繞過屏風走到外間,視線一頓,正落在臥榻的一個人影身上。
他瞳仁顫動了一下,疾步上前,見蕭沐身著一身潔白中衣平躺著,唇色蒼白,麵無血色。
殷離看著這樣的蕭沐,一時間竟害怕得不敢走過去。
蕭沐......還活著嗎?
腦海中的記憶片段再度閃現,是蕭沐在空中墜落時,周身炸出血霧。想到這他的一顆心跌到穀底,抖著手指伸過去,輕輕撩開蕭沐的中衣,隻是那麼一瞥,他便忽地麵色煞白,仿佛看見了極其可怖的畫麵,忽而連連後退。
他的呼吸都急促起來,且因為腳步踉蹌,撞到身後的置物架,發出哐當一聲。
茗瑞聽見聲音急急闖進來,看見殷離後喜道:“殿下,您醒了!”
卻見殷離麵如金紙,唇瓣都在抖,“蕭沐......”
茗瑞見他一幅驚魂未定的模樣,連忙安撫,“大夫說了這傷是看著嚇人,但保住了一條命,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
殷離聞言,這才閉上眼,長長地鬆下一口氣,待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竟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最後的記憶有些混亂,已經記不得自己是怎麼昏過去的了,他扶著案幾坐下,揉了揉太陽穴。問茗瑞道:“發生了什麼?我是怎麼回來的?”
茗瑞給殷離端了碗茶水漱口,“府兵們把您送回來的,當時您手裡還緊緊攥著追光不肯鬆呢。”
殷離聞言一愣。
他攥著追光?
聽見這句,殷離的腦海裡忽然想起他昏厥前的畫麵。
追光在他麵前閃耀著光,好像有什麼衝進了他的意識裡,無形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衝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