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沐的唇角不自覺地想往上揚,卻是被他狠狠地壓住了。
如果真的能就此拋下這個身份跟殷離私奔,好像......也不錯。
想著想著,蕭沐忽然覺得裝死也不那麼無聊了,就是龜息功運轉久了,心跳半盞茶才跳一下,體溫亦降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凍得他渾身僵硬。
然而此時殷離掌心傳來的溫熱,像是一縷熱泉,從掌心開始一點點往身體裡鑽,湧入經脈與五臟六腑,彙聚到他的心上。
停滯的心臟仿佛回應似地跳動了一下。
此時雲陽明先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一眼殷離,隨後不陰不陽地說了句:“殿下節哀順變。”
“此生與世子最後的相處竟是爭吵收尾,想必殿下此時定十分後悔吧?”
殷離含著笑意的神色一斂,扭頭看向雲陽明時,猶帶著悲意的目光卻驟然變得複雜而銳利。
雲陽明從那目光中解讀出滿滿的憤恨與不甘,不由心頭舒暢,能逼著殷離給蕭沐下毒,看到殷離露出這樣的表情,真是痛快,這一招借刀殺人狠狠地給他出了口氣。
殷離轉頭不再看雲陽明,而是撫摸著蕭沐的手,擲地有聲道:“是,但我會為蕭沐報仇的。”
雲陽明眯著眼哼笑一聲,“那我便靜候殿下佳音了。”
此時有官員安撫殷離道:“殿下節哀,世子死於誰手,相信順天府定會給個交代的。”
隆景帝亦歎了口氣,拍拍殷離的肩膀安撫道:“離兒,起來吧,此案朕定要一個真相。”
殷離聞言,垂著眉眼,低低地“嗯”了一聲。
雲陽明聽見這含糊的一聲“嗯”,唇角微微揚起。
演技真不錯,隻是可惜,你越是如此痛苦,我越是不會放過你。
隻要動手,必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等他查到證據,再坐實殷離的罪名,一石二鳥。
想到這他滿腔的鬱氣都消散了許多。
待他借辰國之手消滅了蕭氏,再拿殷離下獄,屆時大渝還是他雲家的天下。
皇帝見殷離這幅傷心的模樣,便命眾官員各自回府,自己拉了殷離坐上禦攆。
雲陽明走時,回頭看一眼正登上車攆的殷離,眸底寒光一閃,殷離此刻亦望了過去,二人目光相接,仿佛兩道利刃相擊。
數息後才兩人才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轎廂內,隆景帝看一眼殷離,點了點頭,道:“蕭沐一案你要有心理準備。”
殷離的心思還在蕭沐身上,聽見這句一愣:“什麼?”
隆景帝道:“朕已經接到了順天府的奏報,根據目前的線索,他中毒應該不是雲家人動的手,很有可能......”
他欲言又止,又是一歎,頗為懊悔地道:“早知蕭沐對你情根深種,朕就不該撤去婚約,害他想不通,走了這條路。”
“若是當初朕把旨意改了,讓蕭沐以男妻的身份嫁過來......”
聽到這裡殷離目光一亮,有些不可置信,“父皇,您是說您同意我跟蕭沐......”
沒想到他的父皇這麼開明的嗎?竟然同意他娶男妻?!
大渝娶男妻的人家多在民間,皇室內隻有些閒散王爺,或是不受皇帝待見的子嗣允許娶男妻,曆代的皇位繼承人與皇帝自己,都沒有破此先例的。
皇帝點點頭,“原本朕以為蕭沐是蕭家獨子,蕭家必然不會同意。哪知他愛你至此,若是朕能折中一番,想必蕭沐也是願意嫁給你的,蕭沐出事那日王妃正與朕提了此事。隻是可惜了......”他說到這裡,拳落掌心,一幅懊惱的表情,“十萬鎮北軍啊,蕭沐怎麼就死了呢!”
聽見最後一句,殷離眼中隱約的笑意霎時收斂。
是了,他怎麼給忘了,他的父皇就是靠雲家上位的,當然也會希望他以一紙婚約綁住蕭沐,以及蕭沐背後的十萬鐵騎。
畢竟他的父皇就是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人。
上一世的蕭氏,這一世的雲家,又有何不同呢?
皇帝說到這裡,揮了揮手,長歎道:“算了算了,人都死了,還是再另想辦法吧。”
之前他想著殺了蕭沐,叫蕭氏失去繼承人,如此鎮北軍內部輕易挑撥一下就會因繼承權問題而大亂,屆時皇室便有機會將兵權收回,時間或許需要十幾年甚至更久,倒沒想過還有把蕭世子娶回來這個選項。
不過眼下說什麼都晚了。
殷離目光沉沉,思忖良久,終於決定隱瞞蕭沐沒死的消息。
否則一旦說出真相,他必定要將自己的計謀和盤托出,屆時皇帝必然要起疑,甚至可能指責他擅做主張。可他又能解釋什麼呢?難道他要告訴皇帝,自己是轉世者,洞悉一切,未卜先知嗎?
所以他什麼都不能說,待到計劃成功後再向皇帝解釋前因後果也不遲。
“父皇今日也聽見了,雲陽明為保小公爺,試圖把蕭沐的死栽贓到我頭上,這一點,我想懇請父皇幫我。”
隆景帝頷首道:“你放心,這個案子朕會以安撫蕭氏的名義提上來親審,不會給雲陽明插手的機會。”
他說時歎了一聲,“若非死的是蕭沐,事關重大,這麼簡單的案情順天府就能結案,也不必多此一舉了。”
殷離垂眸,將他搜集到辰國即將進犯大渝的情報交給皇帝,“鉉影衛截獲的消息,辰國此次準備了四十萬大軍,辰國皇帝禦駕親征,已經開拔將向我北境進發。”
聽見這句,隆景帝的表情一收,那點微薄的憐憫頃刻間消散得乾乾淨淨,變得凝重起來。
“消息可靠嗎?”
殷離抬眼看向皇帝,“千真萬確。”
隆景帝點點頭,提筆就要寫詔令,“朕這便叫鎮北軍準備迎戰。”
殷離道:“我已經讓鉉影衛給他們傳信了。”
隆景帝筆尖一頓,抬眸瞥了殷離一眼,表情有些莫測,“已經傳了?”
殷離眸子一動,連忙跪地道:“兒臣隻是想著軍情十萬火急,能早一天送去,北境便能早一天做準備,並無越俎代庖之意,還請父皇明鑒。”
皇帝的眉心鬆開些許,將筆一丟,淡淡道:“起來吧。”
殷離微微鬆了口氣,又試探道:“此次辰國四十萬大軍來犯,就算北境早有準備,卻未必有必勝的把握。”他說時並未站起身,而是就著跪地的姿勢直直看向皇帝,“父皇,兒臣自請出戰。”
皇帝麵露一絲不虞,“可你身為皇子,貿然上前線......”
“父皇,雖然兒臣因治理水患略有薄名,但那一次畢竟蕭沐才是主官。若是此次能有軍功傍身,兒臣便可在朝堂站穩腳跟,如此,才不負父皇對兒臣寄予的厚望。”
隆景帝聽見這句,頗為讚賞地點點頭,“當初太子若有你一半的心胸與誌氣,也不至於落到這般田地。”
“好,朕準了。”
殷離沉下口氣,才繼續道:“兒臣有個計劃,此次辰國皇帝禦駕親征,後方必然空虛,當他們的主力被牽製時,我帶一隻輕騎深入敵後。這隻部隊要出其不意,所以不能從鎮北軍調撥。”
“而如今兵部大半被雲陽明掌控,兒臣若要調軍,他必然會從中作梗,而目前不經過兵部可以直接調用的,隻有父皇的神機營。”
聽到這句,皇帝的麵色陡然變了。
皇帝眯眼看向殷離,一字一頓般地道:“你想要朕的神機營?”
大渝最精尖的部隊就是神機營,雖然僅萬人,卻個個以一當十,且隻受皇帝管轄,說是隆景帝的命根子也不為過。
殷離看懂了這個眼神,咚地一聲磕了個響頭,“這隻部隊要輕裝簡行且戰力勇猛,放眼大渝,唯有神機營能擔此任,兒臣願立軍令狀,隻需五千騎兵,便可出其不意直搗辰國黃龍。”
他說時,再次抬起頭來,一雙眼裡灼灼有輝光,“父皇,兒臣隻想為母妃掙個餘生安寧,為大渝掙得數十年太平,彆無所求!”
隆景帝盯著殷離看了好一會,才終於眉心微鬆,點點頭,“給你千人。”
殷離微微皺了一下眉,就聽皇帝頓了頓,麵露慈愛道:“朕知道你急於建功立業,但你身為皇子,切記不要深入戰場,更休說深入敵後拿自己的性命冒險,你此去帶兵走個過場便是,讓鎮北軍做主力擊退辰國大軍,你再夾擊他們逃竄回國的殘兵,這些功績也足夠你在朝堂立足了。”
“保住你自己的命才最重要,知道嗎?”
殷離心情複雜,還想說什麼,見皇帝一幅並不想交談下去的架勢,他便也把話都咽了回去,隻低低應了一聲:“是。”
千人......
夠了,他想著。
......
......
坤寧宮內。
殿門虛掩著,門外的侍從都被揮退了,隱約有私語聲從內傳出。
“殷離來跟你討解藥了嗎?”雲陽明目露審慎之色,望著坐在上首的皇後道。
皇後托著茶盞拂去茶沫輕啄了一口,哼笑一聲:“來了。”她說時,將茶盞往桌上一放,發出鏗鏘的撞擊聲。
“本宮沒給他,聽傳話的侍女說,他咬牙切齒地大發了一通脾氣。”她說到這裡,掩唇大笑起來,“若非本宮被囚禁在此,真恨不能親眼看見他的表情。”
雲陽明又問:“怡妃那呢?她有沒有動靜?”
提到怡妃,皇後的笑容更加燦爛,一幅大仇得報的痛快表情,“聽說已經月餘沒有胎動,想必早已胎死腹中,不過是壓著太醫院不讓報罷了,那毒早已侵入五臟,神仙難救。”
卻見雲陽明擰緊的眉心緩緩鬆開,微微頷首拈了一下須尾,“看來是我想多了。”
皇後笑意收斂些許:“爹爹有何顧慮?”
雲陽明道:“蕭沐的案子,半分線索都牽扯不到殷離頭上,酒盞與酒壺中都沒有下毒的痕跡,就像那毒憑空出現在蕭沐肚子裡似的。全程做得太乾淨了,乾淨到讓我懷疑這一切都是個局。”
“可你方才說殷離跟你討要解藥,怡妃也有中毒症狀,我又有些不確定了。”
皇後不解,“可爹爹不是說,蕭沐已經死了嗎?”
雲陽明頷首,“幾名太醫都看過了,我也親眼去見過,確是死了。”想到這他眸子轉動了一下,嘶了一聲,麵露不解地低語:“難不成還真是自殺?”
皇後聽見這話不由冷哼一聲,“畢竟是從那小賤人肚子裡生出來的,狐媚子的本性,天生就會蠱惑人心,把那蕭沐迷得五迷道,命都不要也不是不可能。”
“我可是聽說蕭沐死的那日,在紫宸殿外站了許久,卻沒進去,而是轉身出宮了,這不就是傷心至極的表現麼?我看啊,大概是殷離不知對他說了什麼絕情的話,哀莫大於心死。”
雲陽明眸光微微眯起,有些遲疑,蕭沐真的能為情所惑到這個地步?他沉吟一會,自言自語般到:“他總不會拿自己的命給我做局吧?”
也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