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城一座偏僻而破敗的院落裡,殷嗣咧開嘴大笑,腳步虛浮,狀若癲狂地指著眾人:“朕今日就要登基了,都給朕跪下!”
“殿下!這話可說不得,您快安分些吧!”一名侍從麵露驚惶之色,試圖上前拉住殷嗣,卻被對方用力推開,踉蹌兩步摔倒在地。
侍從亦驚呼:“殿下!閣老已經敗了,您這話若是傳出去,咱們可都是死罪!”
殷嗣仿若未聞,拉過一把椅子,整理了一下衣襟便提起衣擺落座,一臉的意氣昂揚:“諸位一直伴駕在側,都有從龍之功,都該賞!”
他指著為首的侍從道:“就賞你一個禦前大將軍!”
接著又指向另一人:“還有你!朕就封你為禦前總管吧。”
“快彆讓他開口了!”一名侍從驚恐上前按住殷嗣吼道:“五殿下已經繼位了,說不定很快就會有人來對付咱們殿下,若是讓人聽見這句,咱們都得沒命!”
宮人們聞言,終於反應過來,慌亂上前七手八腳製住殷嗣。
還有人用力捂著殷嗣的嘴不讓他發聲。
殷嗣驚怒得試圖大喊,卻隻能發出嗚嗚聲,含糊不清地道:“你們......大膽......”
正當院內陷入一片慌亂時,鏗鏘的甲胄聲整齊劃一地從院外傳來。
為首將領破門而入,見此情形隻詫異了一瞬,便像沒看見似地高聲:“殷嗣接旨!”
侍從們一驚,紛紛鬆手跪地磕頭,縮瑟如同鵪鶉。
將領展開聖旨,言簡意賅道:“貶皇長子殷嗣為庶人,流放三千裡,永世不得入京,欽此。”
話落,將領揮揮手,“拖下去。”
身後士兵們上前拉人,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殷嗣突然竭力掙紮著怒吼,表情猙獰道:“你們膽敢對朕無禮!大膽!統統拉出去砍了!朕是皇帝!”
然而不論他如何掙紮,都掙不開身側兩名士兵的鉗製。
將領仔細打量著殷嗣,眸中忽地寒光一閃,麵無表情地拔劍而出,冷聲:“陛下口諭,若是殷嗣胡言亂語,抗旨不尊,便割了他的舌頭。”話落,便上前一掌按住殷嗣的下顎,迫使他張開口。
寒光在眼前閃過,殷嗣猛地瞪大了眼,彷佛終於明白過來眼下的狀況,不由麵露驚恐,劇烈掙紮發出嗚咽聲。
然而強大的力量令他一絲一毫也掙脫不開。他的牙關被狠狠撬開,利刃毫不猶豫地直入口腔。
下一刻,破敗的院落上空,傳來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
......
......
隆景帝身死後,宮裡陷入了一陣忙亂,朝臣們聚集在勤政殿議事,殷離忙中抽空將蕭沐安排在自己的寢殿休息。
蕭沐昨夜就沒有睡好,折騰了一整日早就連眼皮都睜不開了,合衣倒在床榻上,剛沾上被褥就陷入了睡夢。
夢境中,他似乎在一座馬球場——
身邊傳來眾人的歡呼聲,蕭沐還依稀聽見有人大喊著“五殿下”,於是他尋聲望去,隻見那些身著華服的少男少女,全都是一幅激動的神情,目光全都聚焦在場上一抹紅色的人影身上。
那人身形颯爽,猶如一道紅色的閃電提著球杆在場中疾馳,不多久的功夫,便一人獨進三球。
場上登時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
蕭沐坐在場中,許是因為有風的緣故,沒一會他便開始止不住地咳嗽起來,茗瑞勸他回府,他卻擺了擺手,眸子執著地追逐著場上那抹紅色的身影,強忍喉間癢意,抑製到受不住了,才輕咳兩聲稍作緩解。
待到蕭沐硬撐著看完一場球賽下來,他已是臉色蒼白,渾身冒出虛汗。
殷離贏了球,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他翻身下馬,將球杆丟給身旁球童,大踏步走到場邊。他在人群中尋找方才一直望著自己的那束目光,找了許久,卻隻發現一個空座......
待殷離回到寢殿時,天已經微微亮了。
他在蕭沐身側坐下,托著腮,嘴角翹起靜靜地用眼神描摹蕭沐的麵龐輪廓,忽地伸出食指點在蕭沐的眉心緩緩地揉按,試圖把那皺緊的眉心揉開。
未久,蕭沐的睫羽顫抖了一下,緩緩張開,像是停留在水麵的蝴蝶扇動了翅膀。
模糊的視線中,殷離的朦朧的麵容映入眼簾,像是夢境中看見的那個紅衫人。
蕭沐還有些迷糊,恍惚喚了一聲:“五殿下......”
殷離的動作一頓,心頭沒來由升起一絲焦躁。
這是夢見前世了嗎?夢見多少?
他收回手指,不動聲色地柔聲道:“吵醒你了?”
蕭沐揉揉眼睛,這回終於清醒了,眨眨眼看清了殷離後道:“阿離,你忙完了?”
殷離嗯了一聲,“睡飽了嗎?不夠再睡會。”
蕭沐搖頭,“睡夠了。”他昨日還沒入夜便倒頭就睡,一覺睡到現在,眼看都快天亮了。
殷離將人抱進懷裡,“做什麼夢了?眉心擰得那麼緊。”
蕭沐唔了一聲,思索了一會道:“沒什麼,醒來就忘了。”
殷離這才神色一鬆,輕輕應了一聲:“那就好。”他說時又去握蕭沐的手,感覺蕭沐四指冰冷,不由皺眉輕斥了句:“你怎麼連被褥也不蓋?已經是秋天了,著涼怎麼辦?”
他頓時生出些不滿,轉頭衝廊下守夜的侍從喝斥:“你們就是這麼侍奉世子的?”方才還一派溫和望著蕭沐的麵上已經一派冷然。
廊下傳來哐當一聲,隨後便是侍從們慌亂地來到殿內跪下。
蕭沐擺擺手,“沒你們的事,退下吧。”他說完又扭頭看殷離,“你怎麼這麼生氣?是我自己不讓他們進來的。”
殷離壓了壓嘴角,但語氣中仍帶著些埋怨道:“是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才生氣的,你今後少讓我擔心行不行?”他剛說完,便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似乎有些重。
他忽地怔住,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焦躁?
蕭沐發覺殷離有些不大對勁,不由坐直了身體,遲疑握住殷離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道:“阿離,你是不是因為陛下走了,心情不好?”
原本他對人情冷暖有些淡漠,但自從有了爹爹和娘親之後,他已經很能體會到親情是種什麼樣的情感,設身處地地想,如果他的爹爹沒了,他也一定會很難過吧。
殷離聞言一愣,他本來壓根沒往這方麵想,但聽見這一句,他忽然眸子一轉,做出一幅痛心的表情來,有氣無力倒在蕭沐肩頭,“是啊,我好難受,你安慰安慰我。”
蕭沐拍拍他的肩膀,又輕摟了一下,雖然無法感同身受,但他還是難得產生了一絲同情:“沒事的,你還有怡妃娘娘。”
“你怎麼不說我還有你?”殷離皺了一下眉,抬起頭來委屈巴巴地看著蕭沐。
正常不應該說“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你”之類的嗎!
蕭沐眨眨眼,恍然頷首:“嗯,你還有我。”
“不夠......”殷離拉過蕭沐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的心好痛,你給我揉揉。”
蕭沐冰涼的手指按在殷離熾熱的胸膛,幾乎被燙了一下,那熱意沿著掌心一直蔓延到他的心口,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忽然砰砰地跳快了,紛亂得像是千萬隻蝴蝶在他的心頭振翅,發出嗡嗡震響。
他強迫自己收回注意力,輕輕地揉按著,專注看著對方的胸膛,卻沒有發現殷離看著他的視線越來越沉,漸漸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眸底染上一片玉色。
按著按著,他人就被推倒了。
蕭沐疑惑擰眉,抬眼看見殷離整個人都壓了上來,呼吸也開始又沉又燙。
他對這灼燙的呼吸熟悉得不得了,立刻製止:“不行。”
殷離嘴角一垮,委屈道:“真要滿一個月啊?都過去大半個月了也不差這麼幾天吧?”
二十多天呐!從夏末到初秋,他連小呆子一根手指頭都沒碰一下,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當朝柳下惠!
蕭沐認真點頭,“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殷離厚著臉皮打斷。
蕭沐一怔,還有人為了這種事不做君子嗎?他想了想又改了措辭:“你現在是皇帝了,一言九鼎。”
“我還沒有登基。”殷離繼續嘴犟反駁。
“你接受了眾臣的朝拜,已經是了。”
殷離磨了磨後槽牙,絞儘腦汁,忽然目光一亮,“那今天是我做皇帝第一天,該不該紀念一下?”
蕭沐一愣,思考半晌竟然無法反駁。
好像......應該?又好像沒必要?
正在他迷糊間,殷離已經埋首在他頸間蹭來蹭去,他有些癢,又有些酥麻的戰栗感從尾椎躥到頭皮,渾身像過電了一般。
意誌開始渙散,蕭沐放棄了思考,算了......就當紀念一下吧。
......
......
蕭沐再次醒來時,正泡在一灣溫水裡,水的溫度正好,舒適得叫他全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了,甚至有些頭皮發麻。
他望向四周,自己好似是在一座室內溫泉池中。
殷離就在他身邊,一隻手隱沒在水裡,一手攬著他的腰。
蕭沐一愣,反應過來後背脊也僵了一下。
“我自己來吧。”
“不用,已經快好了。”殷離在他耳側沉沉低笑道。
蕭沐垂眼看著水麵,一縷的白色絮狀物從水下蔓延開來,將一片清透的池水染成一片白霧後又被水流衝散,恢複清透後,旋即又湧出一縷,如此循環往複。
良久,他周身的池水都顯得有些渾了,好在池子夠大,不多久又全都消散開。
這個量......蕭沐有點震驚,不由看向殷離,“阿離,你都不會累嗎?”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殷離從救駕那晚就沒怎麼休息,到現在已經兩日了。正常人早該累得不行了吧?結果殷離現在卻似乎更精神了。
殷離看著他,勾唇一笑後將人一摟,“原本累,不過現在我吃飽了,已經不累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