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奔來了一隊快馬,馬上侍衛各個精壯勇猛,雖穿著蓑衣,但渾身卻都被水淋濕,明顯是連夜冒雨回來的。
目光落在城門口碩大的‘亓京’二字上,眾人紛紛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終於到了,不知晏家姑娘如何了。”
“噓。”文琳琅讓他噤聲,自己調轉馬頭來到馬車旁,道:“王爺,是否先行回府?”
“入宮。”
簡明扼要的兩個字,擲地有聲,文琳琅心知勸不住,隻得道:“省事三,你先帶人回府,我送王爺入宮。”
省事三擔憂道:“千萬小心。”
這個小心,是要小心車裡的人在皇宮犯病,傷了天子。
文琳琅點了點頭。
車內,深黑色的袖中,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指無聲的轉動著拇指上的象牙扳指,那扳指寬厚,有些紋路,明顯是極善挽弓之人所用。
車外,侍衛隊一分為二,一波入宮,一波回王府安置。
恬期是被人吵醒的,大清早的,外頭忽然傳來聲音,十分倉皇緊迫:“不好了,陛下,陛下!”
“何事如此慌張?”說話的是侯玉燭,聲音壓得很低,似乎生怕吵到天子。
那聲音道:“不好了,慎王殿下,他,他在宮門口殺人了!”
恬期耳朵微微一動,那廂,龍床上也有了動靜,天子還算穩重:“不是說下午才能到,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奴才不知……不過慎王如今已經快到永壽宮了,看樣子是來求見陛下的。”
“那就讓他進來。”
龍床上的人下了床,恬期也急忙坐起來揉眼睛,淳明扭頭看到他,皺起來的眉頭微微緩解,道:“你若還困,就再睡會兒。”
恬期倒是想睡,但皇帝都起來了,他哪有繼續躺著的道理。
他搖搖頭,接過宮女遞來的熱毛巾擦臉,不經意抬眼,卻見周圍窗戶人影晃動。
都說慎王有失心瘋,發起病來六親不認,今上愛子,不忍關他,便在身邊常備十八護衛,以防不測。
這件事竟然是真的?
慎王不是剛剛戰勝了北地蠻夷,理應是誌得意滿之時,怎麼突然又犯了病?
恬期心頭古怪,又聽外頭腳步聲傳來,偷偷探頭一看,隻見方才還寬敞的永壽宮外,一時之間,鐵甲衛聚集,立於兩側,嚴陣以待。
他立刻把頭縮了回去。
這知道的是瘋子見老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人要謀權篡位呢。
鐵甲簇擁出來的過道間,傳來木輪椅軋地的聲音,軲轆,軲轆,很重,一點一點的碾動,有些沉悶壓抑。
恬期退到天子後方,耳聽著那軋地聲越來越近,心頭忽然打起鼓來。
軲轆聲在寢區外停了下來,恬期聽到了一個清冽低沉的聲音:“兒臣見過父皇。”
侯玉燭道:“陛下還在梳洗,勞慎王……”
他的話被那聲音打斷:“兒臣有急事要奏。”
這態度,著實有些過於強硬了,恬期偷看天子,卻見他將毛巾放在宮女手中的托盤上,沒有開口嗬斥,反而十分和藹:“進來吧。”
隔斷被掀開,慎王垂首而入,恬期終於看清了對方。
他坐在木輪椅上,眼眸漆黑,頭發灰白,臉卻很年輕,甚至可以稱得上昳麗,但並不顯得女氣,反而有幾分犀利陰森的肅殺之氣。
那雙眼睛,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跟恬期對上了。
不知是不是恬期的錯覺,他總覺得,那雙眼睛似乎一瞬間翻湧起了浪潮,麵前的男人明明是坐在輪椅上,卻變得更加可怕了起來。
文琳琅臉色發白。
他怎麼也沒想到恬期居然就在天子寢宮,看他一頭長發披散,隻擦了臉還未上妝,簡直像是,剛剛侍寢完畢。
難道陛下早就提前泡了藥浴?就等著絕色美人上門?!
他立刻看向輪椅上的男人,飛快的倒出一顆安神丸來,道:“王爺。”
男人沒有動,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的收緊,眼珠裡湧出濃稠的霧氣,文琳琅隻能委婉提醒:“彆嚇到無辜姑娘。”
這話起了作用,息暘的眼睛還落在恬期身上,但嘴唇卻是張開,含住了那顆藥丸。
天子輕輕吐出一口氣,道:“你有何急事?”
息暘終於移開眼神,恬期下意識挪了挪腳,鬆了口氣的同時,發覺昨夜的暴雨起了作用,自己這副不爭氣的身子又染了風寒——
喉嚨發癢,想咳嗽。
他掩住嘴唇,無奈的發現要麼不咳,要咳就肯定會發出聲音,隻能暫時憋著。
息暘開了口,聲音很輕,“此次北征歸來,兒臣一直在想,如今也到了年紀,該娶妻生子,安定下來了。”
天子一下子笑了,“難得你開始上心自己的事了,說說看,瞧上哪家姑娘了?”
“實不相瞞,兒臣此次連夜趕回,是聽說晏師因通敵下獄,心中擔憂。”
恬期心中一動,天子已皺眉道:“你是說,晏淵?”
“正是。”息暘溫溫和和:“兒臣自幼受晏師教導,又心儀晏家女兒,此次回朝,原有去相府提親……”
“咳咳咳!!!”
恬期憋不住了。
他重重的咳嗽,鼻涕都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