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期眼部一陣刺痛。
他自幼不缺愛,但也從未被如此瘋狂而熱烈的愛過。
息暘今日大權在握,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斷斷不會淪落到如此下場。
他心中五味陳雜,想問息暘為什麼這麼在意他,想問息暘疼不疼,想說他這是何苦,但想到息璟可能很快就會對息暘的安靜做出反應,又把所有的冗長的問題全吞了下去。
他伸手,輕輕碰了碰息暘的手指,道:“真難看。”
息暘的呼吸停滯了一下,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手指無措的在鐵網上動了動,然後掀起睫毛,道:“有點狼狽,我以為阿期不在了……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恬期鼻頭發酸,道:“不管是不是我,王爺都不該繼續下去了,你,你這樣撞……會筋疲力儘,很快,你就會死的。”
息暘很努力的把額頭貼上來,認真的道:“我不會死的,我會出去,這裡關不住我。”
恬期知道,息暘的精神狀態是不正常的,他又看了一眼從謹慎到顰眉的息璟,道:“王爺,你聽我說,你安靜一下,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麼辦,你父皇駕崩,息璟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隻要你一直瘋著,他就會以你傷人一由把你永遠關著,你要好起來,你要登基,我父親……還有舅舅,都交給你了。”
“等我登基,你做我的皇後。”
恬期想說,我不是女子,可已經到了這個時候,自己隻怕必死無疑,息璟心狠手辣,他必須要讓息暘振作起來,而不是再給他火上澆油。
如果這個時候告訴息暘他是男子,隻怕息暘這輩子就真的廢了。
“嗯。”恬期點點頭,他跪在鐵網上,隔著鐵網與息暘額頭相抵,看到他眼中溢出璀璨的光來,他道:“我等你,我等著做你的皇後。”
息璟終於發覺恬期的到來是個錯誤了。
他自己不敢上前,而是命人來拉恬期,息暘的眼神之中又出現了癲狂的狠意。
恬期急忙道:“王爺,不管輸贏,王爺都要體體麵麵的。”
他被推到息璟身邊,文琳琅拔刀上前,卻被息璟瞥了一眼,他好像完全沒把文琳琅放在眼裡,對恬期道:“一隻瘸腿的瘋狗,怎麼能體麵的起來?”
恬期知道,息暘是好體麵的,他每次過來看自己的時候,都會特彆頭發染黑,他摔倒在地麵的時候,也會迅速的長袍蓋住那雙殘疾的腿,他總是會用十分溫柔的眼神看他,似乎生怕唐突了他。
今日這樣,不知有多少人在看他的笑話。
他就像一條瘋狗,雖然可怕,卻滑稽。
恬期看了息璟一眼,還未開口,忽聞地牢之中傳來一聲輕笑:“息璟。”
是息暘的聲音:“你那麼聽你母後的話,真的覺得她完全是為了你嗎?”
恬期短暫的愣了一下,息璟眸子眯起,冷道:“你現在還覺得,你哪裡都比我強嗎?”
息璟害怕息暘,就算他瘋了,殘了,變成了一隻瘋狗,他還是很怕他。
恬期沒弄懂息暘最後那句話的意思,但從他的語氣聽來,他顯然是振作起來了。
他放下了心。
當天晚上又下了雨,自打恬期入宮之後,這裡每天都在下雨。
息璟親自為恬期端來了毒酒,“你知道嗎,我不想殺你,我甚至想把你藏起來。”
恬期耐心的等著他開口。
“但今天讓我清楚的明白,你在他心裡的地位,隻有你死,他才會徹底廢了。”
恬期提議:“你可以把他殺了。”
“我殺不了他。”息璟搖頭:“他被關在那裡,我甚至都不敢過去。”
恬期看向那杯酒,息璟將它推過來,道:“你喝了,會像睡著了一樣。”
恬期想了一會兒,道:“我殉葬的時候,就穿這個衣服麼?”
“會有人幫你換衣服。”
“我想自己換好。”
或許是念在他製服息暘有功,息璟沒有拒絕他。
“多謝太子……不,現在該喊陛下了。”
恬期覺得這大概會是自己在人間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躺進了棺材,看到棺蓋在麵前合上,照理說,他是應該要害怕的,但很奇怪,他竟然一點都不怕。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這一生,除了晏家和舅舅一家,他發現自己人生之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居然是認識了息暘。
這說來可笑。
他一輩子被做女孩兒養著,臨死的時候,還是個女孩兒。
他隻能帶著這個秘密永遠的被埋在地底,或許很多很多年後,會遇到一夥盜墓賊,那其中有會醫術的大家,一眼認出來,這是一具男人的骨架。
真奇怪,恬期想,那些人一定會想,為什麼一個皇帝的殉葬品居然是個男子,這個男人是什麼身份……哦不會,他們還會疑惑,為什麼這個男子身上穿著女裝。
息璟給的藥沒有讓他受罪,恬期就像是睡了一覺,然後……
他醒了。
周圍一片漆黑,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怎麼會醒呢?
他吃了息璟給的毒藥,這會兒應該躺在棺材裡麵,就此長眠才是,為什麼會醒呢?
他下意識抬手,然後摸到了棺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