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相吹了吹胡子,閉上了眼睛。
恬期站了一會兒,又慢慢在床邊坐下：“爹。”
“……”
“你生氣了麼？“恬期揪著手指,又問了一句：“你讓我嫁給他,難道真隻是為了惹他發瘋麼？”
晏相沉默了很久,才道：“君堯這個字，還是我給他起,大雅君子,承堯之德,若非瘋毒，他當配得上此字。”
恬期立刻道：“如今也配得上。”
晏相強調：“他瘋了。”
“所以你真在利用我刺激他？”恬期臉色微微變了，晏相眉頭一跳,伸手按住他手,道：“這怎麼可能？你是我晏家唯一孩子，爹怎麼會讓你去送死？當時也確是沒有彆辦法,他對你感情與彆人不同，我當時也想著，你若當真能做穩住他一顆藥，也算是百姓之福了。”
恬期抿嘴，他知道父親沒有撒謊,心裡膈應稍微去了一點，道：“那為什麼現在不行了？”
“現在……他這幾日心情不佳,頗有幾分逼著百官上奏請你陪他聽政意思。”晏相躺回去,合目道：“他真瘋了,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息君堯了。”
“我已經勸過他了,他答應我不會了。”
“上次說要上下顛倒，東西置換，也是你勸說才放下……我們都不知道，他若還呆在那個位子上，日後會不會做出更荒唐事情。”晏相神色憂慮：“玉顆，天子這般寵愛，是可能把你推上絕路。”
“他不會。”恬期總算明白父親擔憂，他反握住那隻蒼老消瘦手，道：“不管他有多瘋，有多荒唐念頭，我都會勸說他，爹，你相信我。”
“可我擔心若有一日……”
“如果有一日我管不住他。”恬期說：“我答應你，我會把他殺了。”
然後陪他一起死。
晏相看了他一會兒，不知是否讀出他表情之中破釜沉舟哦，道：“你心意已決？”
“心意已決。”
恬期打定主意要做什麼時候，很少有人能夠攔住他。
晏相又沉默了很久，看神情並沒有太大憤怒和激動，恬期心裡古怪：“爹，你不罵我麼？”
“你四個哥哥，最大也沒活過十九。”提起這件事，晏相眼中溢出明顯苦澀：“你出生時候，身子那麼弱，原本都沒想過，你能長這麼大。”
恬期心裡一酸，下意識笑了一下：“我能長命百歲。”
晏相也笑了一下，道：“陛下說要娶你時候，我跟你娘就想過這一天，你可能記不得了，幼時，是你纏著人家，鬨著非要人家娶你，可惜後來你全忘了。”
恬期想說我都想起來了，但他識趣沒有打斷晏相回憶。
“都是命啊。”晏相歎了口氣：“若非發瘋，他隻怕也不會記得你，隻怕，早已與安和郡主完婚了，可他瘋了，安和郡主放棄了他，隻有你這個小傻子，說什麼……瘋了正好給你機會，等人好了就能記得你好了，如此這般，偏要往上湊。”
恬期臉紅，又道：“我小時候還挺聰明。”
“聰明。”晏相又笑了一聲，他已經這把年紀了，很多事情都看很開，隻要恬期好好活著，其實比什麼都好。至於傳宗接代，他死了那麼多孩子，這些事情已經不敢想了：“你當時生病斷斷續續燒了近三個月，你舅舅都說再醒來，說不定就真成傻子了。”
“本來也不傻。”恬期糾正，又悶悶道：“我小時候不懂事，讓爹操心了。”
“你當時昏迷時候，還一直喊著哥哥……我跟你娘都想，這孩子哪裡來哥哥，後來才想起來，你念著是陛下。”
恬期摸了摸自己臉，又覺得有些微微發燙。
原來他真曾經那麼那麼喜歡息暘，也難怪息暘這麼喜歡他了。
晏相還得繼續裝病，不能下床，恬期獨自走出去，門口晏恒伊便立刻跳了起來，擔心：“桃桃，爹爹有沒有打你？”
“沒有。”恬期摸了摸他腦袋，道：“我跟爹爹說開了。”
晏恒伊迫不及待道：“怎麼說？”
“他說隨我。”恬期揚了揚下巴，見到弟弟神情失落，不禁一笑：“乾嘛這個表情？”
“你真要跟一個瘋子在一起啊？”
恬期神色鄭重了起來：“你信不信我？”
晏恒伊立刻挺胸，道：“我當然信你了！”
“那我相信人，你也該相信才是。”恬期說：“他還是你親哥哥呢。”
“你才是。”提到息暘，晏恒伊明顯愁眉苦臉：“我隻認你一個哥哥。”
恬期點了一下他腦袋瓜，晏恒伊忽然告狀：“他昨天威脅我了。”
“威脅你？”
“他好像知道我說要把他關起來……”晏恒伊打了個寒噤，畏懼道：“他會不會把我殺掉啊？”
恬期皺了皺眉，目光在弟弟臉上停留片刻，道：“你不該說那種話。”
晏恒伊沒想到他居然要向著息暘，表情瞬間很不滿，恬期又道：“不過他故意嚇唬你，也很過分，你們倆就算扯平了。”
晏恒伊還是很憂慮，恬期又拍拍他腦袋：“他不會殺你，彆擔心了。”
他抬步要走，晏恒伊忽然又喊：“桃桃。”
恬期停下腳步，聽他道：“你真這麼喜歡他嗎？就算他是個瘋子？”
“不止喜歡。”恬期扭頭對他一笑，眼中帶著坦然與溫和：“我還相信他。”
“那好吧。”晏恒伊揪了揪衣角，忽然站直身體，篤定道：“那我也相信你……不過他要是對你做不好事情，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晏恒伊對息暘沒有感情。
但恬期卻是結結實實陪了他整整十年人。
恬期性格霸道，從小到大，晏恒伊就被他壓迫抬不起頭，自然也對他唯命是從。恬期看著他認真眼睛，嘴角揚了揚，伸手捏了一下他臉蛋：“真乖。”
息暘是片刻都離不開他，恬期到了相府沒多久，他便親自登門了，先去見過了晏相，之後才來到恬期院子裡。
恬期住院子不大，卻種著不少奇花異草，他進去時候，正好看到對方挽著袖子蹲在地上捯飭著什麼，嘴裡斥罵著：“我這才走了多久，你們就給我照顧成這樣，待會兒我就讓阿娘把你們全部發賣了去！一群沒用東西！”
旁邊幾個小廝戰戰兢兢跪著：“是，是表少爺養愛寵跑了進來……”
“還敢頂嘴！”恬期跳起來，一腳踢在那下人肩膀，跋扈至極：“要你們乾嘛？知道這七星蘭草有多貴重嗎？知道我花了多久才種出來麼？我不在了，你們竟連一隻畜生都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