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帶我去哪？”陌客問道。
“去了就知道了。”紮烏列把手搭在他肩頭，回頭對哈莉道：“你要不要一起？”
“你不是隻找陌客嗎？”
哈莉說話時並沒去看她，反而眼神疑惑地看向十幾米外、向這邊探頭探腦的少年。
紮烏列和陌客都注意到她的目光，兩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紮烏列有些緊張，陌客隻皺了皺眉。
“這次找陌客是為了化解一些誤會，你大概也被同樣的問題困擾，可以旁聽。”紮烏列道。
“小子，你，說的就是你，不要四處張望。”哈莉一邊向少年精神傳音，還一邊招手，“過來。”
遠處的克裡斯驚訝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臉上有難以置信，也有受寵若驚。
“是的，我在叫你。除了你，也沒人能看到我們。”哈莉點頭道。
紮烏列喊道：“哈莉，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你急什麼？”哈莉打量她的黑臉，笑道：“緊張了，心虛了？他是誰，讓你們兩個都這麼關注？”
“嗨，銀河上將，您找我嗎？”克裡斯已經小跑過來。
16歲的少年滿臉興奮，眼神充滿期待與忐忑。
“小夥子，怎麼稱呼，你住在這兒嗎？”哈莉問道。
“克裡斯托弗·埃斯佩蘭薩，你可以叫我克裡斯，我家就在那。”少年回頭指著一棟小樓說道。
“我現在是長島私立高中二年級的學生。”他又補充道。
“你認識這兩位？”哈莉朝陌客和紮烏列抬了抬下巴。
克裡斯輕輕點頭，“陌客之前使用菲利普·史塔克的身份，和我做了好幾年鄰居，這位女士......”
他看了眼紮烏列，又去看陌客，道：“我在天堂見過她，她是一位天使，陌客還叫她‘紮烏列’。”
紮烏列黑臉上浮現一絲無奈。
哈莉驚訝道：“你去過天堂？”
克裡斯不是純粹的憨比，麵對哈莉的這個問題，他露出遲疑之色，並將詢問的目光投向陌客。
陌客道：“食罪人殺死艾琳娜和孩子們時，克裡斯正好在我家，他也被食罪人殺害，但他是個好人，靈魂去了天堂。
我在天堂尋找艾琳娜時，意外碰到了他......”
他遲疑了片刻，才接著道：“主給了我一個恩賜，她允許我從她的天國裡帶走一位已經歸屬於她的靈魂。
我本來想帶回我的家人，可我妻子孩子加起來有三人。
而且底層天堂有另一個我陪伴他們，我最終主的恩賜送給了克裡斯。
這是主的恩賜，卻不是我對克裡斯的恩德。他是因我而死，我對他有責任。”
“居然是從天堂返回人間的聖靈......”哈莉驚疑不定地將克裡斯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難怪你能看到我們幾個。”
即便在陌客點明他身份的現在，她依舊無法通過常規的精神感知，發現他身上的異常。
若非察覺到他在偷窺自己等人，哈莉大概會把他當成純路人，直接忽略過去。
或許激活半超脫級的心靈之力，能洞察他的本質，但那樣做的話，等於同時挑釁“當代耶穌”和狗上帝。
“我不是聖靈，我就是個普通的上帝信徒。”克裡斯連忙解釋道。
還不了解底層天堂和聖音之城的區彆時，他可能麵帶傻笑，懵懵懂懂接受了哈莉的“誇讚”。
現在他知道普通信徒和聖靈的巨大區彆，自然不敢隨便冒認聖靈。
“你很有前途，未來必成聖徒。”哈莉道。
能從天堂返回人間複活的靈魂，古往今來有且隻有一例，耶比的兄長耶穌。
現在又出現了第二例，這種人能平凡才怪。
“說來也是巧合，這位克裡斯同學居然和陌客你做了這麼多年鄰居。”哈莉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陌客。
陌客頂替菲利普·史塔克身份的行為，違背了天之聲的規矩，卻在狗上帝的預料之內。
說不定就是上帝安排的這段孽緣。
不然哪能這麼巧，隔壁就住著“當代耶穌”？
克裡斯不明白哈莉說的巧合是什麼意思，隻眼神疑惑地在幾人臉上掃了一圈，問道：“陌客，你家房子怎麼失火了？我聽他們說你已經搬走大半年了，你又修改了大家的記憶？現在你要去哪？”
他其實還有很多疑問，比如，哈莉為什麼在這兒，紮烏列天使又為何下凡。
可他隻和陌客熟悉。
麵對哈莉和黑人女天使時，他雖有好奇，更多的卻是緊張。
“現在你們怎麼說？”哈莉老神在在地看著陌客和紮烏列。
陌客依舊沉默。
紮烏列歎口氣，道：“孩子，現在離天亮還有段時間，你先回家去吧，陌客過兩天會去找你。到時候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向他打聽。”
克裡斯用眼神詢問陌客，陌客輕輕點頭，他便有些失落地“喔”了一聲，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我們換個地方吧。”紮烏列道。
下一瞬，她打開空間傳送門，將兩人帶到一處偏僻的小山坡。
哈莉看了周圍一圈，小山坡上種滿海棠花，粉紅色花瓣落了一地，朦朧的月光灑在上麵，有種幽深靜謐的美感。
“帶我們到這兒乾什麼？”
紮烏列領著兩人又往上走了幾步，在一棵繁盛的花樹下，靜悄悄豎立三塊石碑。
“艾琳娜·史塔克......”哈莉更加奇怪，“這是陌客家人的墳墓？什麼意思，來我們來祭拜亡者？”
三塊石碑一大兩小，分彆刻著陌客妻子與兒女的名字。
刻字很簡單，比如艾琳娜的墓碑：艾琳娜·史塔克，親愛的妻子與孩子的母親。
簡簡單單一句話。
“這不是我修建的墳墓。”陌客側過頭，看著紮烏列，感激道：“是你將艾琳娜他們的屍體安葬在這片美麗的海棠花海？謝謝，艾琳娜最喜歡海棠花了。”
“不，這不是我做的。”紮烏列抿了抿厚嘴唇，“是食罪人菲利普·史塔克，在殺死他們後，它回頭就收斂了他們的屍骸。”
“胡說八道，是他殘忍地殺害了他們！”陌客怒道。
“沒錯，食罪人殺了他們，可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它那麼做是出於愛？”紮烏列表情不太自然地說。
陌客還沒說話，哈莉首先冷笑道：“連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話，還想拿來向彆人灌毒雞湯。”
紮烏列黑臉上有尷尬之色一閃而過，又立即強行板起臉，神情嚴肅道：“我不太認同食罪人的行為，同時我也認為他的行為無可厚非，這兩者並不矛盾。
即便同為主的造物，天使之間也觀念與思想上的差彆。
即便同為主的信徒，教義也各有特色。
就比如凡人世界的宗教發展，從古老的原教旨主義到現代的新教，又到由你主導的星際時代天堂山派......可以說，在‘救贖’的主旨之下，有很多不同的道路。
條條大道通‘救贖’。
即便是你，也有無法認同的教派與教義吧？
即便在原教旨主義教派中，食罪人也屬於另類中的另類，與我遵循的教義有很大區彆。
所以我不認同他的行為。
可我明白，我和它一樣，都是主的牧羊犬。
我們的教義都是對全能主某個角度的偏頗認知，都是為了最終的救贖。”
哈莉皺眉道：“以不同道路走向的救贖，還是同一個‘救贖’嗎？”
“怎麼不算呢？你要明白，主是全能的，每一條路都屬於她！”紮烏列一臉虔誠。
接著她又問道：“你了解食罪人嗎？按照字麵意思，食罪人即是吞噬罪惡之人。
除了救世主，每個凡人自出生起就身負原罪。
人之一生，就是一個自我完善、自我救贖的過程。
但很少有人能一直嚴以律己、恪守正道，即便有信徒願意過清貧的苦修生活，他們也無法領會上帝教義，不能靠大智慧獲得救贖。
直白點說，要成為不犯錯的好人已經千難萬難，若想靈魂升華，蛻變為聖靈，苦修、天賦和機緣，缺一不可。”
說到這兒她還特意看了哈莉一眼，“你應該對此深有感觸。
你曾連續幾次度化靈魂晉升聖靈，其中甚至還有本該墮入地獄的罪惡之魂。
你就是他們的機緣。
可即便高效如你，這些年又度化了多少惡靈？”
哈莉道：“哥譚人不接受我的‘上帝驅魔法’，還悄悄傳播我的壞話，說我隻會物理驅魔——把尋求幫助的‘好人’送去地獄。
我的名聲被搞臭了，沒人找我驅魔，所以我好些年沒救贖過惡靈了。”
紮烏列不置可否，“自我救贖太難，可上帝慈悲，願度天下蒼生。
於是，食罪人誕生了。
按照食罪人的理論，人一生的罪孽都累積在身體上。
而食罪人是上帝在人間的行者。
食罪人以上帝的名義吃掉死者的身體，宣布罪孽轉移到‘上帝代行者’身上，死者便得到救贖，靈魂乾淨聖潔，可以直升天堂。”
“現在你明白為何食罪人會因為愛，而殺死艾琳娜和她的兩個孩子了？它要嚼吃他們的靈魂，吞下他們身上的罪孽，如此他們就能得到救贖。
因為它替他們承擔了全部罪孽，艾琳娜現在才能進入天堂。”
陌客激動了，“艾琳娜是我救出地獄的！食罪人將他們帶到地獄折磨，是我救了他們。
紮烏列，你可以替食罪人狡辯，但不要侮辱我的付出與努力！”
“我從不說謊，你的努力隻是救贖程序中的一部分。”紮烏列認真道。
哈莉道：“我也不信，除非食罪人當著我的麵，把一個罪人送上天堂。”
“我無法命令食罪人做什麼，也不在乎你信不信。”紮烏列道。
哈莉道：“如果罪孽可以被轉移，上帝教義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大家都不用吃齋念佛、恪守教義了，全都放飛自我、隨性而為，最後自有‘大乘佛法’普度眾生。
教會、牧師，連同你們這些天使，全部下崗，甚至上帝哥本人也有失業的風險。”
紮烏列喝道：“哈莉，注意你的言辭！”
“你覺得我言辭激烈，我還覺得你口中的食罪人就是對上帝哥的褻瀆呢。”哈莉道。
紮烏列皺眉道：“我不曉得食罪人的力量極限，但肯定不是誰都能被它吞吃罪孽，能得到救贖必有附帶條件。”
“你都不了解食罪人，還在這當和事老？”哈莉冷笑道。
紮烏列道：“難道你希望陌客一直心懷怨恨、滿腹牢騷、消極度日，最終一蹶不振，在‘最終救贖’的大門口倒下？”
說完她還特意拿眼睛去看陌客脖子上的銀幣項鏈。
哈莉跟著看過去，陌客的“最終救贖”就是解下脖子上的銀幣項鏈，就像孫悟空的最終救贖是摘掉緊箍咒......唔，莫非陌客還有成為“鬥戰勝佛”的光明未來？
她腦子裡轉動著奇怪的念頭，嘴上道：“我是陌客的機緣，就像曾經救贖本該墮入地獄的惡靈，我會救贖他。”
紮烏列看了陌客一眼，神色遲疑。
她改為精神傳音，隻對哈莉道：“你若真摘下他的項鏈，反而是害了他。
你應該也發現了，陌客在發生某種變化，為了心中的愛、為了家人，他甚至有膽子忤逆上帝。
這是之前無數年裡從未發生過的事。
而促使變化發生的源泉，就是他脖子上的那串銀幣項鏈。
他在贖罪，也在救贖自己，而且經過無數年的努力，他的救贖之旅即將抵達成功的終點，你此時取下項鏈，等於讓他功虧一簣。”
頓了頓，她又道：“你若實在想幫助他，就該勸他放棄對‘菲利普平凡人生’的執念。
他的家人已經去了天堂，他的家已經被徹底焚毀。
即便是普通人，也不該一直徘回在前段旅程的終點。
更何況他不是普通人，他是魅影陌客，他身負使命和責任。
如果他不肯向前，命運也會逼著他向前。”
“他留戀家庭親情，你們滅了他滿門；他在家裡睹物思人，你們燒了他的屋子。
可現在他家人已經去了天堂，他家也被燒成一片白地，他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若他繼續躺平當鹹魚，你們能怎麼辦？”哈莉譏諷道。
“說這種氣話能改變陌客必須完成‘最終救贖’的現實？”紮烏列澹澹道：“你自己躺平了沒有？
你沒有。
你不僅沒躺平，還積極主動追求‘功德圓滿’。
勸彆人躺平，自己偷偷努力的人，都是混蛋。”
“這是躺平的問題？陌客乾的活兒比資本家的心都黑，工作時間比人類文明史都長，現在他隻是想在下班後有口熱乎飯吃、有老婆孩子熱炕頭，就被你們認為是躺平了、懶惰了？資本家都沒你們狠！”
紮烏列道：“你這是偷換概念，陌客是在為彆人打工？他在救贖自己！”
“資本家也有話說，你哪裡是在為我工作，你賺的錢不都用在自己身上？”哈莉掰著手指頭道：“我建的房子，你要不要買？
我造的手機電腦，你要不要用？
你老婆看上了我店裡的鑽戒，你既然愛她為何不買來送她？
彆人家的孩子都有奧特曼、有特長培訓班，你要不要搞一個。
我創造的這些需求，你都需要，你還不老老實實努力工作？”
紮烏列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房子、電腦、鑽戒、孩子的教育，統統不需要？救贖也是創造出來的需求，也不需要？”
“有欲望是正常的，人們需要房子，需要購買各種商品，也需要救贖，但前提是他自己覺得自己需要，而非彆人逼迫他需要。
更不該以滿足他的需求為借口，撈取好處來滿足自己的需求。”哈莉道。
紮烏列心驚膽顫，“你瘋了，敢說這樣的話。”
哈莉瞥了她一眼，不再做無謂的爭論，轉頭對陌客道：“你要不要摘下銀幣項鏈？我感覺我能將它取下來。”
陌客搖頭道：“謝謝，但不用了，我相信上帝的安排。”
哈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也好，我也非常期待你的‘最終救贖’到來。”
“咳，陌客，你和食罪人的誤會，算是解除了吧？”紮烏列道。
陌客道：“你走吧，我明白接下來該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