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隸獨自一人站在走廊當中,孤寂的倒影從他的腳下延伸出去,與黑暗模糊的邊緣融為一體。
他垂著眼眸,線條冷硬的麵孔被頭頂的燈光分割,一半顯在光線下,一半浸在陰影中,一半俊美,一半陰翳。
韓隸張開手掌,垂眸看了過去。
不知何時,白皙而乾淨的手掌上被他硬生生的掐出了四個彎月形的血痕,緩緩地向外滲透著殷紅的血跡,不多時便在他的掌心裡彙聚成了一汪小小的血泊。
但韓隸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似的,麵色平靜到近乎可怕。
他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從口袋中掏出那根香煙,在燈光下端詳著了許久,才終於垂下頭顱,在上麵印下一吻。
——下次,一定會捉到你。
·
沈空頭痛欲裂。
劇烈的撞擊聲仿佛仍然令他耳膜生疼,唇齒間滿是鐵鏽的味道,就連呼吸間都仿佛能夠感受到鼻腔內充斥著濃重的汽油和血腥的氣息。
他睜開眼,視線範圍內一片模糊。
沈空眨眨眼,更多的淚水從壓的眼眶中湧出,他好半天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自己在瘋狂地流著眼淚。
大顆大顆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頰向下滴去,讓他的整張臉都濕漉漉冷冰冰的,非常不舒服。
沈空有些愣怔,下意識地想要抬手擦去臉上的眼淚,卻隻聽不遠處傳來一道清晰的聲音:
“卡!”
剛才還一片靜寂的空間仿佛突然被激活了似的,喧鬨的人聲和器材碰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刺激著沈空尚未緩過來的敏感耳膜,令他更加頭昏腦脹。
頭頂響起一個不耐煩的聲音:
“孟明軒,你坐在地上乾什麼呢?”
沈空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抬起頭,這個臨時身份的原身著實淚腺發達,即使現在都還在不斷地向下流著眼淚,順著他的下巴淌入脖頸,猶如無法關掉的水龍頭一樣洶湧不絕。
他透過仍然朦朧著的視線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人影走到了自己的麵前,那人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語氣陌生而疏遠:
“快點起來了,清理了場子要拍下一幕了,彆占著地方不走。”
沈空終於止住了自己現在這個身軀的眼淚,他晃了晃仍舊有些昏沉的頭,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扭頭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圈自己身處的地方。
這裡似乎是拍攝影視作品的片場,隻見一輛被撞的扭曲變形的車輛躺在正中間,車身下方是一灘刺眼的鮮血,一個身穿染血白裙的替身女演員正從車下爬起來,從身旁人的手中接過一瓶礦泉水喝著,而在車輛背後圍著一小片綠幕,似乎是用來後期補充特效的。
見沈空站起了身來,那人就行色匆匆地向著不遠處的群演走了過去,片場那邊的導演在和旁邊的演員交涉著什麼,片場內的工作人員開始收拾攝影和拍攝器材,嘈雜的人聲和金屬的碰撞聲充斥在耳邊。
沈空走到場外,一邊走一邊留意傾聽著身邊人的談話聲,從中提取總結著信息。
這裡似乎是個網劇的拍攝現場,而沈空這次的臨時身份,孟明軒,似乎正是劇組中的某個演員,不過從身邊其他人對自己的態度來看,應該戲份不是非常重要。
沈空剛剛走到牆角,耳邊就突然響起了係統熟悉的聲音:
“嘀!工作室在上個關鍵劇情點時檢測到暴露風險!向矯正員發送警告一次!警告三次後會將矯正員直接召回,所有積分清零,請矯正員注意!”
沈空微微擰起眉頭:“所以,剛才的那場車禍是工作室策劃的?”
係統沉默著,沒有回答。
沈空的眉心的皺痕更深,他垂眸掩下眼底的神色,繼續步步緊逼地追問道:
“我記得,之前因為我大幅度改變劇情,所以工作室隻能把我投放到預估的時間與地點附近,而且也沒辦法預知到被修改之後的劇情,對吧?”
係統的聲音再度響起:“是的,這次的劇情節點也是如此,傳輸的劇情可能無法……”
它還沒有說完,就被沈空打斷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們基本上無法覺察到劇情裡發生了什麼,那又是怎麼檢測到暴露風險的?”
他的眸光安靜平和,但卻帶著難以忽視的冷沉銳氣。
係統再度沉默了下來,仿佛從未在沈空腦海中出現過一樣。
沈空眨眨眼,用溫和的語氣迂回誘導地提問道:“你要是不告訴我你們是怎麼檢測到暴露風險的,我怎麼才能防止這種事情再一次發生呢,畢竟現在的劇情變動實在太大,我隻根據你們提供的原劇情走,遲早會再一次暴露身份的,你說對吧?”
耳邊仍舊一片寂靜。
就在沈空即將放棄從係統口中問出信息的想法時,那機械的聲音卻毫無預兆地在他的耳邊響起:
“我會將矯正員的要求向工作室傳達。”
總歸似乎有了點進展。
從一開始,沈空就沒有相信過這個係統所給自己灌輸的那套理論,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套說辭也開始逐漸地暴露出許多難圓的漏洞,這讓沈空不由得開始好奇起這個所謂的“三觀矯正工作室”背後的真相。
——而他本就是個凡是全憑自己興趣的極端利己者。
沈空微微眯起雙眼,唇邊露出一個純良的微笑,在腦海中對係統說道:
“放心,這次我絕對不會像上次那樣消極怠工了,絕對好好完成任務。”
係統不再說話,也不知道有沒有相信沈空說的話。
沈空也不甚在意,他隨意地伸手從一旁的桌上撈起一瓶礦泉水,還沒有擰開,就隻聽另外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誒誒誒!你乾什麼呢?”
他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隻見一個助理模樣的男子正皺著眉頭看著他:
“這裡是主演的休息區,這邊的礦泉水都是給老師們準備的,你們去那邊接水喝去。”
沈空順著男子的手看去,隻見一排簡陋的椅子歪歪扭扭地擺在片場的另外一端,幾個小演員正坐在椅子上埋頭背台詞,椅子擺放著兩個有些斑駁鏽跡的熱水桶,牆壁上貼著一張歪斜的打印紙,上麵寫著“休息處”三個字。
他好脾氣地將礦泉水放回遠處,向著那排椅子走了過去,將背後那人陰陽怪氣的諷刺拋在身後。
一個坐在外側的小演員看到了沈空,連忙站起身來給他讓開道路,沈空不動聲色地衝他點點頭,然後向裡麵唯一一張空椅子上坐了下去。
他伸手拉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外套的胸口處夾著一張工作證,姓名欄後寫著三個字:
孟明軒。
看來這裡的確是他的座位。
沈空將目光挪到工作證上的照片上。
照片裡是一個看上去年紀很輕的青年,五官端正,笑容標準,一雙琥珀色的雙眼看著鏡頭。但是……卻總是給人一種平庸的感覺,隻有一副精致漂亮的皮囊尚能入眼,不知道為什麼,沈空總覺得這個青年的五官給他一些奇怪的熟悉感。
沈空注視著工作證上的照片,眸底神色幽深難辨。
突然,他掀起唇角,露出一個微笑。
——不管是眉梢眼角還是唇畔翹起的弧度,都和照片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