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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過真正的邊塞。那裡不僅有詩文上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還有盤旋於蒼茫天空之上的孤鷹。我小的時候就羨慕那隻孤鷹,自由自在,無需念書習武,無需禮儀約束。隻需每日出去覓食,照顧好它的領地,便可安穩地度過一生。”說到這兒,蘇沐瑤慘白虛弱的臉頰終於露出一絲絲苦笑。
她的雙眼出神地、無力地望著床頂幔帳上虛無的一點,半分血色也無的唇瓣,發出蒼白無波的音調:“做一隻孤鷹總比做人好,至少,在一場災難來臨之時,可以逃得掉。”
耳邊,回應蘇沐瑤的,隻有床榻旁跪了一地的侍婢們口中的嗚咽聲。
“若是當年,爹娘在塔城的城火來臨之前,能逃走就好了。”苦澀的眼淚順著蘇沐瑤的眼角,流入她頹然無光的鬢發中,“又或者,塔城的城火來臨前,我沒有離開那兒就好了……總比我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好。”
侍婢們的嗚咽聲更甚了幾分,為首的那個向著床榻方向膝行了幾步,並哀聲道:“娘娘,縱然太子殿下不疼您,可您依然是他的正妃啊!娘娘,等您的身子骨再康健些,您依舊是那個擁有無尚尊貴地位的太子妃!尤良娣她再怎樣狐媚子能耐,也是絕無可能撼動您地位的啊,娘娘!”
這話一說,另有一名侍婢也試圖尋個好話,她趕緊點頭附和,並接著道:“娘娘,您在這世上絕不是孤單一人啊!除了沒用的我們,在這東宮之外,您還有杜予添大將軍做後盾,他……”
說到這兒,就連這侍婢也是說不下去了。
提及杜予添,蘇沐瑤的心口微微一痛,旋即,一抹從心底萌發的,酸澀的水霧緩緩暈開了她的視線。
“予哥哥他……還是沒有回信嗎?”雖是知道這結果,可蘇沐瑤還是不甘心地又問了一聲。
回應她的,卻是整座偏殿裡綿延不斷的抽噎聲。
半年了。
蘇沐瑤將人生最後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杜予添曾經對自己的那份情意上。
可她親筆寫出去的那封求救書信,遞給杜予添已度過半年了。若是換做尋常,杜予添就算是人在戰場上,最遲也會在一個月內將回信轉交於東宮。
可這一回,蘇沐瑤自半年前得知,自己將命不久矣,便想著法兒地自救。那封遞交給杜予添的書信裡,就寫著自己的病情。
結果呢?
病來如山倒,樹倒猢猻散。
一場大病襲來,她蘇沐瑤換來的是什麼?
是太子溫衍將她趕到偏殿之後的冷遇。
是杜予添的半年不曾回應。
更是那尤良娣即將臨盆,將要誕下龍孫的消息!
蘇沐瑤認命般地含淚苦笑,多年的情誼又能如何?他們這一個個高高在上的人,還不是在自己落難之時,跑了個無影無蹤的麼?
*
蘇沐瑤與太子溫衍,世家子杜予添,他們三人一同長大。
那會兒,她是將軍府的唯一嫡女,集爹娘的萬千寵愛於一身,又有溫衍和杜予添這兩大護法在身旁嗬護陪伴。
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京師城內最顯貴的貴女。
可一場塔城的城火,將這場災難性的變故碾壓在她的命運中。
遙想那年,她剛剛及笄。
她的爹爹蘇應在突然接到皇命,要速速領兵去塔城那兒駐地鎮守,說是那邊的匈奴作亂,幾次三番滋擾邊關。
蘇應在作為大周的第一鎮國大將軍,麵對這一緊急皇命,定當義不容辭。可這駐地鎮守之事,少則三五年,多則十餘載。
蘇沐瑤的爹娘感情很好,麵對這一皇命,便當下決定,舉家遷往邊塞重城,塔城。
那場災難性的城火,就發生在他們到達塔城之後的一個月。
剛到塔城的那段時間,蘇沐瑤沉迷於仰望天空中飛翔的孤鷹。她是在京師城裡長大的名門貴女,何曾見識過這種孤傲的大鳥?
那天,她得了個閒,看到原先隻是無聲飛翔於天際之間的孤鷹,突然在塔城的城門樓附近連聲啼鳴,鳴聲啞長且淒婉,引得蘇沐瑤好奇極了。她當下便決定拍馬出城,追隨孤鷹的身影去瞧瞧它發生了什麼。
她甚至連聲招呼都沒跟爹娘打,因是琢磨著,若要得了爹娘的允諾再去找那孤鷹,恐怕孤鷹飛到哪兒去了都不知道。
更何況,剛到塔城的這段時日,她的爹娘為了新宅子,也為了駐守之事,忙得不可開交,這會兒他們才沒那個閒情來數落自己。
等蘇沐瑤拍馬出城,追上孤鷹時,卻是來到北邊不遠處的一座荒山。
那是深秋時節,荒山上皆為枯草一片,孤鷹的身影閃入嶙峋怪石之中,便忽地消失不見了。蘇沐瑤找了好一會兒,都沒個結果,便隻能怏怏離去。
可她剛調轉馬頭,卻見不遠處的塔城火光四起。烈火衝天,將整座城的前前後後全部陷入這場莫名的大火之中。
蘇沐瑤大驚失色,慌亂中,她趕緊策馬奔騰,疾馳回城。可是這會兒,城門口也已經被大火吞噬,裡麵的人根本出不來,而城外的人,也根本進不去。
就連守城的那些士兵們,也被這場莫名的大火封在城門內,沒有一個能逃得出來。
火勢之大,根本不像是普通走水那般簡單。
可這周圍都是荒郊野嶺,大漠孤煙,完全沒有絲毫水源,要想滅火,根本無從可能。
蘇沐瑤早已慌了神,她和兩三個尚未來得及進城的行腳商們手足無措,崩潰地站在城門外。
他們看著這場蹊蹺的大火將塔城內外瞬間燒了個通透,更有心驚的爆裂聲在城門四處一波波炸響。
炸得蘇沐瑤能聽見城內百姓們的絕望尖叫。那可怖的尖叫聲,混雜著她心口宛如擂鼓般的心跳,將她的命運擊打了個慌亂粉碎。
當下,她便快馬加鞭奔往遙遠的臨城去尋求救兵。
這場大火就算是從救援,運水再到澆熄,也花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