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細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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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墨二十七年。

寧、墨兩大州再陷劍拔弩張之境,是以民間有傳,近來嘉寧布防圖被盜一事,係墨川細作所為。當值巡守三十名,二十五名被人割喉放倒,餘下五名不見行蹤。

嘉寧落了半宿春雨,城北幽麗,小道探新芽,城南卻是喧騰非常。

“——站住!”

殷紅當街翻卷不迭,衣擺下踏步如飛,引得瀝水四濺,給小小子的新裝添了幾點泥墨。

眼看小孩兒雙手攥著晶瑩流汁的糖串,張大嘴便要衝娘親惠鈔的背影號哭,紅衣人疾趨折返,不知往他口中塞了什麼好東西,預備攻城的石炮登時啞火。

婦人轉身即任陣風掀起帷帽,不及遮掩,忙低頭尋子。自家小兒指向前頭追風逐日的紅衣裳、再指回缺牙漏氣的嘴,仰臉與她嗬嗬笑:“娘,甜。”

兵部的人一個也笑不出來。

攪亂王城治安的逃犯甚至得閒掉頭停下逗弄小孩兒,他們依然被其甩開老遠,幾十雙腿沿街跑了將近半座城池,搗得半死不活。

蒙麵紅衣電光也似的掠過魚販,不禁抬手揉了揉鼻子。

“天爺,那人何等來頭?”魚販把著推車循望,與麵攤的夥計感慨,“非但罔顧禮法在嘉寧王城疾行,還對官兵視若無睹?”

夥計瞥一眼飄落街邊的畫像,彎腰拾起客人留在桌上的銅板,道:“連兵部與刑部聯署的通緝令都照撕不誤,您說的,算不得什麼。”

許是聽清了二者的對話,或教滿城百姓當笑柄旁觀自覺失顏,為首的官兵大喝手下廢物,而後兀自駐足麵攤前,提刀指人:“瞎看什麼?是老壽星吞砒.霜,活膩味了?誰家嫌日子過得淡,想領上牢飯換換口的,儘可好事!本官一律視作亂民同黨押走!”

觀者噤聲退避,待官兵走遠,隻聽一清亮女聲大言道:“要我說,那人撕得好極!膽敢將墨川細作畫得與寧世子一模一樣,他們才是活膩了!”

眾人見女子乘駟馬雕車而來,那撥窗幔的手腕叮當掛著玉鐲又珠環,麵紗兩側墜胡蝶琉璃耳璫,銀鎏累絲瓔珞壓於異彩炫目的繡襟之上,隱約還見車中有人端茶侍奉,無不了然。

此女是位有身份,且不怕得罪官家的顯貴。

嘉寧的顯貴,自娘胎始,便是讓人奉承的命。如適才把這位顯貴嘉許之人稱作亂民的官兵在此,也必定要跪謝尊訓,更莫提些個布衣。

不過,百姓們學著那群慣會挪贓銀投善款的官老爺說了不少違心話,對嘉寧世子寧展卻是真心拜服。

無論為哪般,人叢中立馬有接話者借勢放懷:“說的是!若非世子殿下開了私庫,去歲蟲災,大夥兒早成餓死鬼了!”

魚販連連讚同:“嘉寧貧水,都道倒騰海錯[1]的荷包肥,稅銀繳起來就沒個完。入境收十之一二、進城收十之二三,交貨還要繳四成利,這不是教咱們北上做買賣的有來無回嘛。好在寧世子仁德,有他坐鎮——門稅[2]全免、過稅[3]減半!”

“昔年大雪,多少人一出家門便再沒了影兒。這般,世子殿下還親自領人清道、挨家挨戶地發炭和厚褥。我們這攤子,”麵攤夥計看著頭頂的竹棚,“也是殿下給支的。”

......

香車內,貴人聽著四麵八方的誇讚,儼如那好話全數堆到了自己頭上,甚是滿意。她放下窗幔,揮手示意侍從吩咐馬夫動身,道:“先不去寧府了,回宮。”

“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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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青陽拂煦,池塘泛起清淺波紋。沿小道行至儘頭,獨坐嘉寧城北的高宅大院僻靜如常。輕煙盤旋其上而不去,似與屋主一般憂心忡忡,候著什麼到來。

朱門應聲洞開,清池邊點綴零星顏色的桃樹跟著晃了晃。身形挺闊的男子頭頂白日,卻身著夜衣。他扶劍疾步穿過庭院,幾片桃紅乘風落在馬靴之後。

此情急如風火,即便是麵見嘉寧世子,也難以顧暇那許多被嘉寧言官看得比人命更重的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