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出來說話之人正是那天他在北市見過的小娘子。
錢掌櫃同他講過,沈娘子把翡翠凍的方子賣給了照鴻茶樓,這幾日都會來後廚。
吳照朝她拱了拱手,“沈娘子莫要介意,嚴廚子就是這個脾氣。”
嚴廚子和錢掌櫃都是吳老爺子留給他的老人,雖然不滿嚴廚子那張嘴,但是吳照也不好真為著這種事罰他。
沈映笑了笑,“無妨。”
像嚴廚子這種男人,她前世也見過不少,既普且信,總覺得女人隻會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家常小菜,再不濟就是些中看不中吃的糕點。而在知識壁壘更加嚴重,女性又被嚴重打壓的古代,嚴廚子這種人隻會更多。
若是真要和他們較真,反而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沈映不看嚴廚子,隻對吳照道,“不知茶樓裡是否還有剩下的滴酥鮑螺,若有,可否讓我瞧上一瞧?”
吳照有些為難地看向錢掌櫃,這種點心不耐放,每日做多少賣多少都是有定數的,昨日蔡婆子做的想來是早就賣光了,哪裡還能剩到現在。
錢掌櫃想了想,最後一拍腦門,連聲道,“還有!還有!”
也是湊巧,昨兒他特意派人去給唐老爺送了一盤子樣品,拿回來的時候還剩了一個。
錢掌櫃趕緊讓茶博士去取冰鑒來,沈映揭開一看,就看琉璃盤中裝著的是一道奶油點心,底部圓圓,頂上尖尖,一圈圈的紋路,果真如同螺螄一般。
冰鑒裡的冰才化了大半,想來裡麵的東西還沒腐壞。沈映想了想,取過勺子嘗了嘗,味道倒是不稀奇,不過是奶酥裡混了些蜂蜜。
奶酥是茶樓裡備的,為了這一道點心,吳家的莊子上特意養了一隻剛產仔的水牛。
吳照瞧著沈映的神情,莫名有些緊張,他輕咳了一聲,“沈娘子,如何?”
沈映沉吟了片刻,“看著不難,雖然不一定能原模原做出來,但是可以一試。”
“當真?”吳照頓時激動了起來。
嚴廚子卻是冷哼一聲,隻覺得少東家糊塗,先前被蔡婆子騙了還不夠,眼下一個小丫頭空口白牙說能做出來,他竟然也信。
她分明是頭一次見!
然而吳照和錢掌櫃現在完全就是死馬當活馬醫,既然沈映說可以試試,那就讓她試試好了。
反正再壞也壞不到哪去。
見他們應允,沈映便打了水去廊下洗手。
和等著瞧熱鬨的嚴廚子等人不同,自從沈映開口說能做時,招娣眼中就滿是擔憂之色,她趁著沈映淨手的功夫湊了過去,悄聲問道,“沈姑娘,你知道怎麼揀鮑螺兒麼?”
沈映搖頭,“不知道,不過沒事兒,我又不一定非要按蔡婆子的法子來。”
滴酥鮑螺的紋路式樣或許彆人看著新奇,但在她看來,那就不就是蛋糕的裱花嘛!
她確實不會“揀”鮑螺,可是她會裱花呀。
沈映端著奶酥進了耳房,又問吳照他們要幾張軟油紙,不要薄的,越厚越好;再要了熬好的米漿糊;還要了一把洗乾淨了的剪子。
吳照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命茶博士一一給她備好。
東西送了進去,沈映還不忘關好門。
嚴廚子抱著胳膊,滿臉不屑,當誰稀的看,怕不是躲在裡頭偷吃吧。
沈映把油紙卷成漏鬥狀,用米漿糊牢牢鎖住邊緣,再將漏鬥尖端對折兩下,又用剪子交錯剪了兩刀,剪出一個豁口。
時間緊,來不及去找鐵匠打裱花嘴,隻能先這樣對付看看。
沈映把奶酥裝進油紙裡,試著往盤子裡擠了擠。
油紙不如後世的裱花袋好用,前幾個力度掌握不好,擠得奇形怪狀。
後麵幾個沈映漸漸找到了手感,擠得就有模有樣了。
耳房外,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吳照雖然著急,卻也知道這個時候不好進去打擾。
嚴廚子有些坐不住了,他主動朝吳照道,“東家,我看那丫頭就是瞎胡鬨,還是讓我做上一些蜜棗花糕,好看又好吃,您帶去唐家,萬一唐老太爺喜歡,那也是一樣的。”
蜜棗花糕是嚴廚子拿手的點心,也是他們照鴻茶樓的招牌。
錢掌櫃心裡直打鼓,若是沈娘子不行的話,嚴廚子的辦法也不失為一條路子。
吳照看了看時辰,咬牙道,“再等一刻鐘,若是沈娘子還不出來—— ”
話還沒說話,耳房大門被人推開,沈映端著一個盤子走了出來,“吳公子,錢掌櫃,你們給掌掌眼,瞧瞧我做的如何?”
吳照幾人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圍了上去,低頭一看,都瞪大了眼睛。
那琉璃盤中裝著的,可不就是滴酥鮑螺!
論模樣紋路,甚至比蔡婆子平日做的還要精巧!
吳照喜得重重的拍了一把錢掌櫃,“成了!錢叔!這下咱們有救了!”
嚴廚子盯著那琉璃盤看了又看,眼神有些發愣,居然—— 真被那小丫頭做出來了?
吳照拉著錢掌櫃,上前就給沈映做了個揖,“沈娘子好手藝,某實在是佩服!”
錢掌櫃也七情上麵地跟著拱手,“沈娘子,我還有個不情之請,這唐家老爺做壽,訂了一百個滴酥鮑螺,不置可否勞煩您……”
沈映揚眉:“一百個!”
吳照緊張地看著她,“可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沈映搖頭,“那倒不是,就是……頗為費事,我今天的翡翠凍還沒做呢……”
錢掌櫃趕緊道,“先彆管翡翠凍了,這個最要緊!”
沈映隻好應允,隻不過一百個確實太多,她一個人做不完,還需要有一個幫手。
此話一出,一瞬間除了嚴廚子,院中站著的幫廚全都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映。
若說之前沈映說要教翡翠凍的時候,他們瞧不起沈映是個姑娘,放不下身段拜她為師,現在可不一樣。
沒聽蔡婆子說麼,飄香樓的許掌櫃,開了二兩銀子請她。
這要是學會了,以後出去說不定一個月就能賺二兩銀子的月錢了!
這下再也沒有人嫌棄沈映是個女流了,畢竟,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還有些不安分地,就開始往前擠,脖子伸老長,生怕沈映看不著自己。
吳照卻有些驚訝,他也不知沈映是不是太年輕,還不懂這裡頭的門道。
像這樣貿然張口要茶樓裡的人進去幫忙,那她這門手藝可就不一定能保住了。
他不想日後因著這種事起齟齬,便悄悄拉過沈映,向她說明了這其中利害。
沈映卻微微一笑,“吳公子儘管放心,我知曉了。”
她指了指被擠在後頭的招娣,“我便要招招幫我,她若學會了,也是她的造化。”
招娣滿臉不可置信,指著自己的鼻子,結結巴巴道,“……我?”
沈映頷首,“對,你可願意?”
招娣哪裡有不願意的,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留在院子裡的幫廚是又豔羨又嫉妒,看招娣的眼神幾乎要噴火,不過是一個燒火丫頭!怎麼這麼好福氣!
嚴廚子見自己的徒子徒孫這副模樣,老臉擱不住了,叱責道,“一個個眼皮子淺成這樣!老子哪裡虧待你們了!”
幫廚們也是滿腹委屈,您確實沒虧待,可——那是二兩銀子啊!
錢掌櫃卻挺高興,要知道茶樓裡除卻嚴廚子簽了長契,其餘的幫廚都是短契,想走隨時都能走。
而招娣不同,她八歲賣身進府,簽的是死契,若是她學會了,對茶樓,對少東家,都是好事。
雖說要了招娣幫忙,但是東西還是沈映來做,招娣幫她打下手,疊疊油紙,裝填奶酥什麼的。
雖是如此,招娣卻還是十分高興,看沈映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兩個人緊趕慢趕,終於趕在巳時末做完了一百個。
其餘的事不用沈映操心,自有茶博士拿琉璃盤挨個裝好,放在螺鈿冰鑒裡送去唐家。
至於耳房裡的東西,也不用她交代,招娣自個兒就用剪子把她們用過的油紙通通剪碎,直接扔進灶台燒成一把灰,絕了那些想要偷師之人的心思。
沈映抬手敲了敲脖頸,低頭擠了這麼久的奶油,脖子酸得很。
就看錢掌櫃笑眯眯地迎了上來,“沈娘子辛苦,不妨移步雅座一敘。”
沈映沒有拒絕,跟著錢掌櫃上了二樓雅座。
吳照也在裡頭,瞧見錢掌櫃領著人進來,忙吩咐茶博士倒茶。
這回端上來的可不是茉莉香片,而是建州產的白茶,就這麼一壺,就得三錢銀子。
沈映落座後,吳照和錢掌櫃沒急著和她談事兒,反而是問她餓不餓。
沈映忙了一上午,被他們一問,還真覺得有幾分餓了。
錢掌櫃一聽,連忙叫來茶博士,讓他先去後廚挑幾樣現成的趕緊先送上來,再讓嚴廚子揀幾樣拿手的現做。
茶博士應聲下去,不多會兒的功夫端著托盤過來,上頭擺著鏡麵糕、蛾眉夾兒、糖肉饅頭、子母繭……七八個小碟子,把桌子擺了個滿滿當當。
錢掌櫃滿麵笑容地給她布菜,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