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中全校“不允許任何人組織撕書行為違者嚴肅處理”的廣播聲中, 一二三班三個尖子班帶頭把一大捆一大捆的試卷扔得漫天飛。
年級主任背著手站在傅執背後看他扔, 傅執還回頭衝他一笑, 掏出手機跟他合了個影。
初俏:……
要不是傅執是年級第一, 她覺得他一定會被扔下去的。
在家待著的幾天初俏倒是心情平和,也不像往日埋頭刷題,反而隻是隨便看兩三個小時書,就和傅執葉颯他們聊聊天。
最緊張的是初父和沈宛然。
“俏俏啊, 阿姨給你燉了乳鴿你記得喝啊, 明天阿姨再燉個五福安神湯, 千萬彆有心理壓力,放輕鬆一點……”
不,她看需要放輕鬆一點的是她自己。
初父也推了好多路演活動,一門心思地陪初俏在家,可又幫不上什麼忙, 急得整天在家裡打轉, 碗都摔了七八個。
“明天考試俏俏你就正常發揮就行,考好了爸爸開心, 考不好爸爸也開心……”初父說完就聽沈宛然呸呸呸,又改口, “我的意思的,明天我們等你考完試, 你有什麼想吃的爸爸都帶你去吃。”
初俏摸了摸這兩天自己逐漸圓潤起來的小肚子, 誠懇道:
“我覺得您該多吃一點, 您這兩天都瘦了。”
初父聽了十分感動。
不過看到家裡人都這麼為自己忙碌, 初俏忽然想到了獨自住在外麵的傅執。
初家上下每天忙著給她做營養餐,替她準備考試當天要穿什麼帶什麼,沈宛然甚至跟朋友取經,前兩天就去廟裡燒頭香給她求了護身符。
傅執肯定是沒有她這個待遇的。
於是初俏拜托沈宛然幫她多帶了一個護身符給了傅執。
“你專門過來就為了把這個給我?”
傅執看著巴巴地打車過來送個護身符的初俏,她穿了一件鵝黃色的吊帶裙,長發披散著,要是個子再矮一點,估計能完美混入初中生裡。
她笑眼彎彎,指了指這個護身符道:
“沈阿姨說這個廟很靈的。”
傅執失笑:“你信這個?”
初俏其實是不信的,但是想了想:“信一下也沒什麼壞處嘛。”
大晚上被他從家裡叫出來的傅執穿著隨意的黑T和工裝褲,大約是剛洗過澡的關係,發梢還有些濕漉漉的,像是墨水浸染一般濃烈的黑。
他垂眸望著初俏,小姑娘個頭隻到他肩,昂著頭將小小的護身符遞給他,真摯得近乎純粹。
傅執輕歎一聲,收好了護身符。
“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哦。”小姑娘眨巴著眼,“考不考狀元都無所謂,儘力就好啦。”
護身符在傅執的手裡摩挲,他望著有些擔憂的初俏,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要真是第一,那你打不打算給我點回複?”
初俏:“……我勸你還是不要給自己立fg哦。”
“……”
頓了幾秒,傅執淡淡解釋:“問你話呢,什麼時候給個回複?”
初俏不是真傻,顯然知道他在說什麼。
她藏在身後的雙手勾著手指,腳尖在地上敲了敲,聲音有點弱:
“我記著呢……會回答你的。”
“會回答是什麼時候回答?”傅執不依不饒地追問,一點點逼近,直至將初俏逼至退無可退地角落。
少年寬肩窄腰,勁瘦筆直的長腿蹬在牆上,周身的陰影籠住嬌小的少女。
從旁人的視角,應該是一副惡霸威逼良家婦女的場麵。
“……就是考完試。”說完又怕影響傅執考試,她補充,“考完試之後的某一天。”
傅執眯著眼:“要是我考了全市第一,這個某一天能早點嗎?”
“能……吧。”
他鬆開腿,好整以暇,眉眼裡滿是從容自信。
“那就等我考個第一回來。”
“……你這樣更像是fg了。”初俏真誠道。
“……”
不管這是不是真是個fg,總之高考當日的傅執,確實莫名比以往要更耐心得多,生怕印證了初俏所說的傅執從語文到最後一門英語,老老實實寫完還認真檢查了。
最後出校門的時候,他有點恍惚。
高中結束了。
這發生了許多事的三年,就此落下了帷幕。
見傅執從另一棟樓裡出來的初俏正和班裡的人聚在一起,估計要麼是在對答案,要麼是商量謝師宴的事,見他出來笑著跟他招手道:
“大家說想在謝師宴之後在組織一次畢業旅行,不知道能湊齊多少人,你要不去呀?”
初俏沒有問他和考試有關的事,畢竟這個已經塵埃落定,好不好的都沒有多說的必要。
然而聽到畢業旅行的一瞬間,傅執腳步頓住,雙眼定定望著初俏,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不屬於自己,他脫口而出:
“你彆去。”
初俏一怔,旋即解釋:“隻是在市內的旅遊而已,沒什麼危險的,我們打算要麼去山上露營,要麼去海邊……”
“彆去。”
傅執一個箭步衝了過來,周圍全是學生和老師,眾目睽睽之下,他將初俏抱入懷中,仿佛要嵌入自己的骨血裡。
“求你了,彆去。”
這下初俏徹底愣住了。
在周圍的起哄聲中,傅執輕輕靠著她的頭頂,明明摟得那麼用力,可他的聲音卻輕得像是羽毛落地。
初俏還是頭一次,聽到他這樣的語氣。
她忽然掙紮著抽出手,掌心落在他的額頭。
“傅執。”她擔憂道,“你發燒了。”
少年的額頭滾燙,明明剛剛和他打招呼時還一切正常,但此時的他卻像是一個人形火爐,近乎本能般地抱緊她,但除此之外,整個世界都是混沌混亂的。
察覺到不對勁的老師們紛紛上前,漸漸感覺吃力的初俏幾乎支撐不起他,而傅執的意識也漸漸歸於寧靜的黑暗之中。
……
海浪聲忽遠忽近。
顛簸的海麵蔚藍得看不見一點人煙。
“……這是最後的食物了吧?我吃了的話,你怎麼辦呢?”
漂浮的一塊木板另一端,掛著一個體型圓潤的少女。
那是初俏還未瘦下來時的模樣。
“……說起來有點可笑……”大約是在海上浮了太久,少女臉色蒼白,冷得不停發顫,“……我好像總是和這種倒黴的事牽扯在一起,好不容易地震九死一生,結果畢業旅行又遇上了這樣的天災……說不定真的是我命中注定有這兩次劫難。”
畢業旅行那一日狂風大作,他們的船被風卷得離岸漸遠,他和初俏兩人在混亂之中被甩了出去,全靠一塊浮在海上的小木板才撐了許久。
水裡太冷,必須有一個人是清醒的,兩個人都醒著的時候,就不停說話阻止彼此失去意識。
初俏說了她抑鬱後的經曆。
傅執說了他和彆人家的孩子被報錯的故事。
聽完之後,兩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幾分感同身受的惺惺相惜。
其實傅執並非第一次注意到初俏。
同一個班相處三年,雖然交集不多,但他對她卻有幾分印象。
印象裡,她安靜寡言,偶爾會被男生言語嘲諷,又主動拒絕著和外界的一切交流。
他對這樣的人一貫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可他沒想到,當他在校外被外校的學生圍堵的時候,路過的她會那麼勇敢的站出來幫他。
明明連自己都救不了,卻還有勇氣去拯救彆人。
既軟弱,又似乎藏著幾分韌性。
“不是兩次。”傅執望著遠處一點晃動的漁船影子,忽然笑了笑,“至少這一次,會有人保護你。”
初俏一開始沒明白傅執的意思。
可後來傅執忽然發力,推著那塊木板和她全力向著漁船的方向去時,她察覺到了傅執想要做什麼。
“你乾什麼!!還有那麼遠!!!我們倆遊不過去的!!!!”
“你會遊過去的。”
初俏不敢相信地望著他。
兩人都餓了很久,傅執也早已到了體力的臨界值,如果傅執帶上笨重的她是無法一起去求救的,可如果兩個人接力,就有希望。
初俏眼看著傅執推著她遊了許久,眼眶裡湧出止不住的眼淚。
當初,她也是這樣義無反顧救了傅斯年。
她不求得到什麼回報,但卻沒想到,傅斯年在她亟需支撐的時候,選擇了趙盈盈。
而如今,傅執隻不過是和她聊了幾天,卻能在這樣的生死之際選擇保護她放棄自己的生命,這比當初她做的抉擇還要艱難。
她沒有什麼能回報的。
“傅執。”
少女輕聲呼喚他的名字,將之前捏在手裡的最後一塊巧克力拆開塞進他嘴裡。
這是傅執讓給他的。
“我其實經常想過要自殺。”她笑了笑,在傅執驚愕的目光中,反過來推著他前行,“而你沒有,儘管你過得好像也很辛苦,但你比我堅強,你不應該為了救我死在這裡……”
“你停下!!!”傅執想要阻止她,“如果你再遊下去,你就真的沒命了!!”
“……就是好像……有點對不起我的家人。”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幾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