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婆卻已經冷笑著看向他:“大郎,你一向不事勞作,家裡的田都被變賣了,難道這時候裝不曉得嗎?你娘親當初為了給你娶親訂親,陸陸續續從我家,借了七鬥米,雖然親事沒成,這米就想不還了嗎?”
“婆婆,請你容妾身一段時日……”李氏最見不得兒子受窘,丈夫早亡,兒子就是自己的一切,為了兒子,什麼都可以付出。
劉婆冷哼一聲,“我可寬了你多少時日了?陸家娘子,你可彆昧著良心做事!”
她這話一出口,李氏立時臉通紅,又是在兒子麵前,做母親的被人如此羞辱,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打量著劉婆,陸寧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可能劉婆運氣不錯,外麵突然傳來人聲,要不然,以陸寧記憶剛剛融合還有點後遺症的狀態,說不定她就被陸寧一把拎著扔出去。
外麵有人喊:“喜報!喜報!東海縣永寧坊的陸寧,是在這裡吧!”
李氏和劉婆都是一怔,劉婆冷笑,“又是誰家來討債,逗你們娘倆玩呢?”
卻見從外麵,走進來幾名皂衣差役,走在最前麵的,卻是一名配銀銙戴賢冠的官員,其兩鬢微微發白,但神光炯炯,看來頗有威嚴。
那喊著喜報的是差役,此時這官員微笑道:“陸寧,還有老夫人,快出來,有敕旨到!”
陸寧莫名其妙的走出來,心說這些古人,總不會知道自己是穿越來的特殊人才,所以來招攬吧?
微微躬身,雖然不知道唐代的禮節接聖旨要不要跪下,但除了老媽,陸寧並不想對任何人行跪拜禮。
微風吹來。
有些冷,令陸寧不得不又將衣裳拉緊,更哆嗦了一下。
“你就是陸寧?”官員上下打量著陸寧,見陸寧點頭,既不跪下,也不招呼母親出來,怔了下後隨即苦笑,果然,是有癔症,而且,是他沒錯了,一副瘦弱無比癆病鬼的樣子,一陣風吹來,好似就能把他凍死。
怪不得立此大功,此次封賞更是史無前例,但是,卻沒將他招入中樞引為棟梁。
不過,這封賞,也太誇張了些,從唐代開國,還沒有如漢晉之製封國的呢,這少年郎,算是令本朝恢複了晉隋前製,創造了曆史呢。
官員心中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展開手中絹冊,唱道:“門下!周逆南侵,賊往來千裡,塗炭諸州,諸管會兵討之,有海州東海縣永寧坊健兒陸寧,前後克捷非一,誅射偽主郭榮……”
文縐縐的堆壘辭藻,陸寧聽他喊令喻時便躬身靜聽,隻聽得大概意思便是誇自己浴血疆場,立了戰功。
不過,什麼射殺郭榮?
陸寧猛地一呆。
隱隱的,有了印象,好似,自己記憶正融合的渾渾噩噩中,還是前世的習慣,接到了任務就去執行,這次的任務,是對抗周軍……
自己,還在壽州鐵匠鋪自己打造了一副弓箭,前世,自己最大的愛好就是親手製造冷兵器和遠古火器,這次卻是派上了用場。
可是,射殺郭榮?
這玩笑可開大了!
郭榮就是後世說的柴榮啊,那個執掌周國時滅國無數打下北宋根基的狠人。
不過後來他病故,兒子幼小,趙匡胤陳橋兵變奪位,迫使他兒子改回柴姓。
宋修史,也就都將郭榮稱為柴榮,因為柴榮是周太祖郭威繼子,周太祖姓郭,篡改史書將郭榮改為柴榮,隱隱的意思,就是柴榮同樣得國不正,走曲線道路,洗白趙匡胤陳橋兵變。
反正柴榮也好,郭榮也罷,都是這個時代一條牛的不能再牛的大牛!
而現在,自己把這個狠人一箭射死了?!
這,這。
蝴蝶扇動的翅膀,會引起這個世界的變化,怕是山呼海嘯了!
陸寧有些懵。
好像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就把這個世界的曆史給徹底轉向了……
那邊欽使又囉囉嗦嗦一堆,是聖天子和中書省一堆要給自己封賞的理由。
到得最後,官員聲音更是抑揚頓挫,“封陸寧,東海縣公!開東海國府!母李氏,封東海郡夫人!不日表具上,得崇恩!”
陸寧呆了呆,沒太聽明白敕旨的意思。
那官員笑嗬嗬將敕旨交到陸寧手上,換上一臉的尊重,躬身拱手道:“第下,恭喜了!某是中書舍人,姓喬。”
官員叫喬匡舜,是比較聞名的文學大家,當然,陸寧聽著全無反應。
喬舍人身後,轉過一名官員,對陸寧微微躬身,“第下,某是海州彆駕李景爻,就由下官為第下解釋敕旨之內容。”
喬舍人心裡有些無語,心說這封賞可說是皇恩浩蕩了,但這位東海公果然是腦子糊塗,怪不得皇太弟都召見他了,最後,還是沒將他召入門下。
而且,他生得雖然俊美,但體格也太差了,一陣風來都能凍死一般,果然射死郭榮隻是運氣好,是本朝受上天庇護而已。
不過封賞,也沒辱沒他的功勞,史無前例,而且,實際上有違前製。
也怪不得,敕旨壓了好久才下來,自然是聖天子和幾位重臣商議了好久。
另一邊,聽李景爻解釋著,陸寧也微微發怔。
這敕旨的意思,竟然是唐主將這東海縣作為封國賞賜給了自己。
就如同漢晉南北朝時期一般,開府的縣公,自己從此就是這東海國的國主。
開府後,自己按照規製,可以設一名相,為七品官員,還有八品的卿稱為郎中令一人,兩名侍郎等等等等,總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九品以上官員編製有十幾人。
這種封國,除了沒有鑄造錢幣以及外交的權力,其餘的規製,就真是自己是國主統治一般,包括賦稅,包括武備等等。
而自己這縣公的封爵,是從二品,母親的誥命,母憑子貴,郡夫人,也是從二品。
這樣的話,喬舍人這個正五品上和李景爻這個正五品下,自然都要對自己恭恭敬敬的,隻是他們不是自己的直屬下級,都有些矜持,所以自稱“某”,但後來,李景爻還是軟了骨頭,最後用“下官”自稱。
射殺了郭榮,撈了個封國的國主?
陸寧心裡哭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曆史的車輪,被自己攪和的全亂套了。
不過,原來那劉家產業,是查抄留給自己的,甘夫人等家眷,發給自己做奴了,那丫鬟小翠,一知半解,想來是沒聽明白消息。
自己聽了敕旨,都還不清不楚的呢。
陸寧胡思亂想著,李景爻給陸寧解釋的同時,心中卻是有著驚濤駭浪,從大唐立國起,封國已經成了禁忌,當然,本朝雖然自稱繼承唐之正統,但和其餘列國一樣,一切的一切,並不是都沿襲唐製。
皇太弟、燕王等就都有封國,隻不過他們都是皇族子弟。
而且這少年立下的功勞,這賞賜也說得過去,就如過去所說,他立下的,真的是該裂土封侯的功勞嘛。
雖然,看他癆病鬼的樣子,隻是走了狗屎運……
另一側站著略有些矜持的喬舍人,卻是心中琢磨,聖天子封陸寧東海國主,除了覺得他有癔症,難以進中樞,所以賞給他一場大富貴外。
深層次的考慮,又何嘗不是希翼他能守土?
東海縣及北麵懷仁縣靠近周國邊境,周兵南下的話,雖然肯定是攻略壽州等重鎮,但這東海就如同凸出的一個楔子,聖天子怕也希望這個有癔症的少年,能在危難之時,再創造什麼奇跡吧?
雖然,這希望也不大。
看著陸寧拉緊衣裳微微顫抖很冷的樣子。
喬舍人不由搖了搖頭,賞賜給東海公的各種金銀珠寶裡,聖上還專門賞下了一件狐裘,開始自己還奇怪,現在才明白了。
喬舍人苦笑不已。
“好了,我明白了,多謝李彆駕!”陸寧笑著打斷了李景爻嘮嘮叨叨的講解。
李景爻笑道:“第下,此外還有劉家查抄的財產家奴,州府派出的司法參軍王吉正在清查,還請第下派員監督!”
李景爻說著話,心裡卻是嘖嘖羨慕,聽說那劉縣令續弦的小娘子,極為美貌,還有兩個美妾,各個傾國傾城,整個海州城都知道劉縣令這兩年物色的三個絕色y o u物毫不遜色於大內,眼下,可便宜這位昔日小農夫,現今的小國主了。
……
喬舍人宣令喻,躲在廂房的李氏和劉婆都聽得清楚,李氏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半晌做不得聲,怎麼也不明白,自己那病秧子似的兒子,怎麼就會立了軍功授了官銜,而且,他還年幼啊,才十六歲啊,怎麼就做大官了?
自己好像還被封誥命了。
後麵那些差役手裡捧的盤子,好像就是各種賞賜,頭冠、服飾等等。
這,這從何說起?
至於兒子到底是什麼官,她也沒聽太明白。
劉婆卻是滿心的懵逼,她耳朵靈,所以李景爻給陸寧解釋的話語她都聽得極為清晰。
陸大郎?被封國了,那好像是老輩子才有的東西,以後這裡,就是東海國?
我們這些黎民百姓,都是陸大郎的子民了?
陸大郎,是我們的國主?
她簡直要吐血了。
莫說國主之類的,就是原本縣裡的胥吏,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惹啊?
劉婆兒子也在縣衙聽差,平日那些胥吏老爺們,對她兒子便是又打又罵,她還曾經挨過那劉佐史一個大耳光,而現在,彆說劉佐史這樣的大老爺,就是比他高一百級的,給那陸大郎提鞋都不配啊!
李氏,母憑子貴,成了二品誥命了?
突然,她咧嘴嘿嘿乾笑起來,聲音卻是極低,免得驚擾了院中正在敘話的幾位官老爺。
“老夫人唉!我劉婆真是,你,你可莫惱小奴!”劉婆諂笑著,心裡卻是直要吐血,早知道這癆病鬼,不,早知道那陸小郎君有今日,自己那幾鬥米,又算的了什麼?早早雙手奉上,今日又何必現在膽突突的後怕呢,本來是善緣,卻不知道,會不會招來什麼彌天大禍。
這?劉婆想著,便覺得手腳冰涼,前途一片昏暗,直想時光倒流,才能好好巴結麵前這位已經貴為誥命夫人的李夫人。
而另一邊,突然聽得陸寧喚阿娘,他要出去。
原來,海州官差分了兩路,一路陪喬舍人來宣敕旨,一路去劉家抄家,喬舍人卻是請陸寧同去,畢竟抄沒的家產,奴仆田契之類的,都是屬於這位小國主的。
李氏答應了一聲,也沒敢出屋,她到現在還暈暈乎乎,混不知所以。
劉婆同樣癡癡呆呆,兩人心情不同,卻又都懷著心事,良久良久,都沒有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