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街是個夢幻而殘忍的地方,聚集著最艱辛的貧窮和最暢意的豪富,是不夜的豔色笙歌王國。
鮮豔的女孩們穿著同樣鮮豔的和服,風情勾帶洇紅順著眼角蔓延;日日夜夜的歌舞升平裡不見世事艱難,隻有無邊無際、誘人沉溺的快樂。
儘管兩月前才經曆了堪稱滅頂之災的襲擊,但花街還是在極短的時間內重回繁華。它若無其事地抱起三味線和酒壺,搖搖晃晃拋棄了逝去的花朵,繼續追著糜爛和絢麗而去。
“哈呼……”衣衫淩亂的女孩靠在門框上揉眼睛,“鳴花,要走了嗎?”
擦拭琴弦的少女抬頭,緩聲回應:“是啊。胸口露出來了哦,小澄。”
“沒關係啦……”被稱為‘小澄’的舞伎咕噥著在她身邊躺下,小貓般拱鳴花的大腿,“白天休假……你肯定是……回去照顧那個病懨懨的未婚夫……對不對嘛……”
羽二重鳴花順開黏在小澄鼻頭的碎發:“是啊,我已經一天沒回去了。”
“唔……”小澄困得睜不開眼,還是奮力抱住鳴花的腰,含糊道,“不要理他啦……靠不住的病秧子……那種男人有什麼用……帥氣也不能掙錢啊……”
所以內心還是承認他很帥氣的嘛。鳴花笑,輕聲哄她:“乖孩子、乖孩子,睡吧。”
“才不要……”女孩的聲音逐漸落了下去,“要和……鳴花……”
羽二重鳴花安靜地等了一會,等小澄的呼吸聲趨於平靜,才衝門外的新造*招手,輕聲拜托小姑娘照顧下工就亂跑的舞伎小姐。
大概三、四個月前,鳴花在花街附近租了一間便宜的房子;然後,抱著琴一家一家地自薦,最終成為京極屋偶爾為宴會助興、主要負責教導新人的女琴師。
開始的確很辛苦,但京極屋的大家都很善良。老板和女孩們熱心地幫助著外地人鳴花,讓她磕磕絆絆地在花街站穩了腳跟。
儘管鳴花當初鼓足勇氣向多年的老東家請辭,可她終究是個除樂器外無一技之長的弱質女性,相較坎坷但瀟灑地流浪,還是更向往穩定的、每天有所期待的生活。
簡而言之,就是退下創業第一線、轉身回家養老了。
幸運地撿到未婚夫後,鳴花下定決心,要找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安居樂業;獲得京極屋的工作後,她還意外地遇到了離職前放心不下的後輩。
脾氣糟糕的後輩和哥哥相依為命,兩人在花街單打獨鬥。無論是出於關心他們、還是關心花街的大家,羽二重鳴花都決定,要在這裡開啟自己全新的人生。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就在兩個月前,前老板背叛的本家突然找上門。後輩兄妹在花街大鬨一通後被本家處決,而幸運的是,在最後的最後,兄妹兩人達成了和解。
是不是聽起來很耳熟?
沒錯。後輩兄妹就是上弦之六的謝花兄妹,而前老板,就是名為鬼舞辻無慘的眾鬼之王。
同理可推,羽二重鳴花,也是一隻不折不扣的‘鬼’
。
“……瀨婆婆,能不能再給我一塊骨頭?”青灰色和服的少女語氣軟軟,“今天想喝骨頭湯呢。”
“就知道和老婆子說好話、占便宜!”瘦小精乾的老婦人嘴上嫌棄,紮起骨頭的手卻沒停下,“哪裡是你想喝骨頭湯,瘦巴巴像隻猴子,天天騙人……哼!”
才不像猴子呢。鳴花心中嘀咕,乖順地不吭聲。
“是鳴花啊,”瀨婆婆的兒媳抱著嬰兒走出來,爽朗笑道,“你丈夫最近如何?身子還康健嗎?”
羽二重鳴花:“清醒的時間比之前長了,應該很快就能痊愈。”
“那就好。”瀨姐姐是個有些男孩氣的女性,逗著孩子勸道,“不過啊,鳴花聽姐姐一句勸。男人還是要選結實的,你丈夫……嗯,也不是說他不好……”
“客氣什麼?”瀨婆婆冷颼颼,“靠女人養的家夥,要什麼麵子。”
“媽!彆這麼說啊!”瀨姐姐抱歉地看向鳴花——雖然她也覺得那個人不太中用,但耐不住鳴花真心喜歡他啊。
鳴花接過草繩紮好的肉和骨頭,搖頭,輕聲道:“婆婆,他很好的。”
告彆賣豬肉的婆媳,鳴花右手拎著骨頭,慢吞吞往自己租的小房子挪。
在花街的周圍,生活著不少貧寒辛苦的人家;事實上,有不少花街的女孩就來自這些貧苦人家。
鳴花住的地方就來自賣女的人家——準確說,是來自被賣的女兒,也就是小澄。
小澄被父母騙進京極屋後,心灰意冷之餘憑借才智奪回販金,並手段強硬地趕走賭鬼父母,將自己長大的小房子買下,作為年老後離開花街的退路。
“我回來了。”少女抱著小半筐蘑菇,費勁推開木門。
主屋前是一個巴掌大的院子,遑說像彆家那樣種菜養雞、自給自足,連稍微堆放水缸和雜物都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