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8】
快到了吧?
重置那一刻。
明天醒來,他再見不到顧徐,此前的每一刻都將化為烏有。下一次,他得早點找到顧徐才行。
可?憐的顧徐,他這一世什麼都做不了,下一世,他會守住他的家,還他一個無憂無慮童年,和他一樣,有父母,有朋友,有歡笑,不再孤獨悲傷的童年。
薑白殘留的思緒斷斷續續想著,男人的汗滴到他眼睫上,他漸漸睡著了。
他又做了那個夢——
光怪陸離的水裡,有一個人跳水了。緊接著,他也跟著跳進去,然後?陷入無法掙紮的漩渦,黑暗,冰涼襲來。
薑白的20歲,又終結了。
過了會兒,裸露在外的肌膚感?受到灼熱。
來了。
他又出生?了。
這一次,薑白迫不及待睜開眼,刺目的光線並不能阻礙他的激動。
薑朝文?才剛抱起薑白,手都還未抬起來,薑白張嘴就:“爸,帶我去找顧徐!”
發聲卻是——“唔,唔唔唔唔唔唔!”
薑朝文?和懷裡的嬰孩大眼瞪小眼,半晌回頭?和蔣芸芬:“媳婦,我第一次當?爸不懂,你?兒子什麼呢?”
蔣芸芬吐槽:“我也是第一次當?媽,不知?道!老公,這小不點兒會出聲了。”她咬著水煮蛋,“還要打他屁股不?”
薑朝文?遲疑了,垂眼正要看薑白,薑白先一步替他們做了決定。
“嗚!”
嬰孩的哭得嘹亮又高昂。
算了。
薑白想,離2006年12月31日那場地震還有6年半,不必急於一時。
然而——
5個月的時候,薑白就能話了。隻?是由於身體的限製,口齒不是很清楚。
到2歲,薑白思考一番,避免嚇到父母,決定暫時還是不提顧徐的事。
到3歲,薑白感?覺差不多了,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敲開父母的門,站在門口一臉嚴肅:“爸,媽,我找你?們談件事。”
當?晚,蔣芸芬哭得差點斷氣,薑朝文?背上背著蔣芸芬,懷裡抱著薑白,一家三口緊急去了醫院。
掛,精神科。
4歲,薑白以存壓歲錢的名義,讓蔣芸芬帶他去辦了身份證和銀行卡,然後?開始炒股,等薑朝文?和蔣芸芬早上出門上班,他就進入書房開電腦操作,等到四歲半,薑白已?經是千萬富翁。
5歲,離2006年12月31日還有一年半時間?,薑白準備離家去首都。
機票已?經買好,結果打車去機場時,被折而複返的薑朝文?撞見,看見自家兒子背著小書包,脖子上還掛著保溫杯,薑朝文?心裡莫名一酸,為了工作,他陪兒子的時間?太?短了,瞧瞧,一個人悶得都要出去玩,這是在家裡悶壞了。
薑朝文?心潮澎湃,湧起滿滿的自責,二話不,大步過去抱起想快點上車的薑白,冒著青色胡茬的下巴蹭著薑白的小臉:“兒子,今天爸請假!陪你?玩到不想玩為止!”
薑白:“……”
第二天,薑白又訂了機票,這次連門都沒來得及出,蔣芸芬接到電話,抓著他去喝遠方不知?道什麼親戚的滿月酒。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每一天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事情阻礙薑白。有一次薑白直接包車,包車司機竟然是薑朝文?的高中?同學,見過薑朝文?發的兒子照片,他瞅著特彆像,一個電話打過去,薑朝文?和蔣芸芬趕緊跑來,心臟病都差點嚇出來了。
那天起,蔣芸芬辭職了,天天在家裡守著薑白,照顧她家這個腦子或許有點問題的可?憐孩子。
薑白:“……”
就這樣到6歲,12月30號,距離那場地震隻?剩1天。
薑白必須要行動了。
這天,他什麼都沒帶,揣著身份證手機,動作利落從他家後?院翻出去,到首都下飛機,看著黑夜裡久違的熟悉城市,薑白開機立即給蔣芸芬打電話。
還沒撥號,蔣芸芬電話先進來了。
“兒子。”蔣芸芬聲音都在抖,“你?彆嚇媽媽,你?現在在哪兒了?”
薑白:“首都機場。”
蔣芸芬:“……”
地震迫在眉睫,薑白邊打車邊和蔣芸芬解釋:“媽,我3歲時和你?們的事情是真的。你?必須要相信我,我得找到他。”
這次蔣芸芬沉默了。
薑白叫到車,打開車門上車的瞬間?,蔣芸芬突然冒出一句:“你?的那個叫顧徐的孩子,男孩還是女孩?”
薑白:“……男。”
這次蔣芸芬沉默得更長,到出租車開上機場高速公路,她才再度出聲:“等他成年,找個時間?,媽陪著他去做個結紮吧。安心。”停頓幾秒,語氣頗為尷尬,“額,你?既然你?活了400多年,結紮知?道是什麼吧?”
薑白:“……知?道。”
過幾秒,薑白還是放棄了和蔣芸芬解釋結紮後?還能手術恢複,離顧徐成年還早呢,以後?再吧。
掛斷電話,薑白挪到窗邊,帝都昨天下了雪,許多地方還殘留著積雪,看著車外倒退的景致,他往玻璃上哈了口氣,瞬見出現一團不那麼圓的白霧。
薑白抬手,在上麵認真寫字。
顧徐。
他嘴唇動了動,小聲念出來:“顧徐。”
猛然回神,又覺得這個舉動有些幼稚,薑白笑了一下,收回手,到底沒擦掉車窗上的名字,往後?靠著閉目養神。
先睡一會兒,機場到市區比較遠,得兩個多小時,晚上十一點,趕得及攔住顧徐一家出行。
薑白睡得很淺,沒過幾分鐘,出租車忽然急刹,薑白上半身往前傾,手快撐住前麵的座椅靠背,這才沒撞上去。
司機趕緊回頭?,緊張問:“小朋友你?沒事吧?”
老實,薑白有點事,小孩的身體還是過於弱,他現在有點頭?暈,不過他還是對司機天真笑:“沒有,謝謝叔叔。”
司機放了心,也笑著:“那就好,你?在車上待著彆亂跑,我下去看看,前麵好像出什麼事了。”
司機打開車門下去,薑白緩和了一會兒,也往前麵看了幾眼,黑壓壓的,圍著一堆人,堵著許多車。
薑白眼皮跳了幾下,有個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幾分鐘後?司機回來,歎氣:“小朋友,今晚怕是進不了城了,前麵的橋塌方了,還在緊急搶修,隻?能倒車送你?回機場附近的酒店……唉?”
回頭?,後?排空空如也,而車門,還在微微晃悠。
冬天的風吹在臉上是疼的,更彆提冬夜的風,撲到臉上有種針紮的感?覺。薑白用?圍巾包著臉,隻?露出一對眼睛看路,但冷風還是穿過毛線的縫隙,源源不斷灌進去,吹得他臉像是凝了層冰霜。
但薑白還是在暗夜裡跑著。
蹬蹬蹬。
安靜公路上隻?有一個人的腳步聲。他攀上斷橋的殘壁,翻過那片廢墟,用?雙腿代替車輪,在通往市區的大道上奔跑著。
他明白了。
從出生?開始,他找顧徐路上,所遇到的每一個阻礙,都是命運無形的阻擋,命運要繼續它的軌跡,要他無法改變顧徐的命運。
就算他到了首都,也要塌方阻止他前進的步伐。
命運在告訴他,他不能、不可?以、不允許改變既定的軌道。要做的,就是認命。
可?他不認命,他就要改變顧徐的命運。
誰阻礙都沒用?!
轟隆!
這時天空一聲驚雷,竟是毫無來由地,下起了一場暴雨。
砸在頭?頂,比小石頭?砸著還要疼。
無情的暴雨瞬間?將薑白淋了個徹底,他穿的本來是輕便的中?長款羽絨服,現在被暴雨一灌,變得又笨又沉,短短的雪地靴更是和灌鉛一樣,薑白現在還不長的腿,跑得本就不快,如此一來,步伐又慢了。
這樣跑著,猴年馬月也不一定能到市區。
薑白又冷又疼,突然,他停住,仰頭?看向天空,密集的雨點像是成千上萬把箭,用?力地刺到他臉上。
眼前什麼都看不見,看不清。
腦海裡,卻是無數個顧徐,沐浴在陽光裡,也毫無溫度的顧徐,沉默著,匿名給孤兒院捐贈的顧徐,跳水水中?,害怕他死去,哭了的顧徐……
很多個很多個顧徐。
每一個都讓他心疼。
薑白嘴巴動了動,輕笑一聲,聲音輕而堅定,衝著天,衝著命運:“我改定了。”
衣服太?重,反正都已?經濕了,失去保暖的作用?成了累贅,薑白直接脫掉羽絨服,踢掉雪地靴,僅著單薄的毛衣,光著腳在暴雨裡越跑越快。
顧徐,等我,一定等我!
他不斷在心裡。
雨越下越大,無情又堅持。然而逐漸出現的人聲,還是宣告,市區到了。
天,終於亮了。
淋著雨跑了整夜,薑白已?經看不出人形,四周不斷有人投來疑惑的目光,薑白視若無睹,他停在十字街頭?,冷靜判斷著方向。
手機已?然無法開機,他現在沒有辦法叫車,隻?能靠兩隻?腿。
雨漸漸小了,在薑白跑到那片寧靜,佇立在煙雨中?的小區時,雨徹底停了。彼時,這裡還不是河濱公園,還沒有那片湖,是205弄,幸福小區。
冬日樹木蕭條,經過一夜暴雨的洗禮,雖無綠葉,卻又都精神無比。牆角還怒放著幾樹紅梅,香氣清幽,一直飄到不遠處的民居。
薑白一鼓作氣,跑到6單元。老樓沒有電梯,不過還好,顧家在202室,薑白拔起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腿,飛快衝到2樓。
一梯兩戶。
202室就在左邊,貼著一個倒著的福字,兩邊貼著春聯。薑白眼裡總算閃過笑意,他手在衣角蹭了幾下。
這才踮腳,伸直手,費儘力氣總算摸到門鈴按下去。
一串清脆悅耳的泉水聲響起,薑白的腳後?跟才落回地上,隨即想到什麼,他飛快抓了抓濕漉漉的頭?發,被雨水淋得亂七八糟。
整理好頭?發,薑白安靜等在門口。
烏黑的大眼睛期待望著門,半晌門還是沒有動靜,他又踮腳,按了兩次,還是沒動靜。
現在才七點多,難道已?經走了?
薑白神色凝重,轉身跑下樓,剛到樓梯口,就看見一輛車開過,降了一半的窗戶裡,一張熟悉的臉一閃而過。
“顧徐!”
薑白出聲,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