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小寶珠長到六歲的時候,是一個胖嘟嘟粉嫩嫩的肉丸子。這一年春天,爹娘說要帶她回老家,在遙遠的一個叫做豐田縣的地方,那縣裡有個鎮子叫運來鎮,運來鎮下頭有個村子叫胡家村，爹說他的老家就在那裡。
而在胡家村旁邊有個叫做何家村的，那是娘的老家。
小寶珠很期盼著回去,因為她出生沒多久就隨著爹娘來了京城,她還從沒有見過她的奶奶呢。聽說她奶奶是世上最最和善的老太太，最最疼爹，也最最疼小如姑姑。聽說要回老家，小如姑姑當場就哭了,二話不說的回家叫了姑父和小表妹們,當天就住進了安遠侯府。
虧得她家大,姑姑姑父帶著三胞胎小表妹也住得下。
但要回去卻不是說說就能走的,他們這一行加上胡偉叔家的弟弟妹妹,一共有六個小孩子,這麼多小孩子一起趕路是很麻煩人的，該準備的東西可不能少了。再說,奶奶一輩子都待在小地方，爹說要接她來京城她也不肯,那麼這回去肯定要給她老人家帶些禮物。比如能長期保存的京城的好吃的，比如老家沒有的布料，再比如老太太也愛美嘛,還得給奶奶挑些首飾。另外就是如今她爹是侯爺了，家裡養了有兩個廚藝很好的廚子，爹決定帶一個能做好京菜的廚子回去，好歹叫奶奶飽飽口福。
這麼著一準備，直到十天後他們才出發。
一大早兒的，小寶珠先出去跑了一圈，跑的胖胖的小臉紅通通的，然後先欺負哭了三個小表妹，再欺負哭胡偉叔家的弟弟妹妹，還沒等她爹打她屁股，她乾爹就到了。
“乾爹！”六歲的小寶珠，縱然爹娘跟她說了無數次的君臣有彆，但是見到薑小五的時候，還是一樣小孩子脾性，高興的衝上去抱住他腿道：“您好久沒來看我了！”
薑小五笑嗬嗬的將她提起來抱在懷裡，捏了把她白白胖胖的臉頰，道：“是乾爹的錯，小寶珠是不是想乾爹了？乾爹知道小寶珠要出遠門，可是帶了好些好吃的給你呢，你就原諒乾爹好不好？”
小寶珠一聽到好吃的眼睛就亮了，再看看乾爹那帥的慘絕人寰的臉，立馬沒原則的點了頭：“好吧，那就原諒您。吃的呢？對了乾爹，我要回老家看奶奶，奶奶在運來鎮，您知道這個地方嗎？”
運來鎮啊。
怎麼會不知道，那地方，有著永遠也磨不去的記憶。那地方，也是他終其一生，再不敢踏足之地。
薑小五忽然覺得喉頭有些酸，隻笑了笑，一時竟沒敢說話。
“寶珠，不許沒規矩，到娘這來。”何秀婉已經出來了，上前先是接了小寶珠，而後母女倆一塊兒準備下跪。
“免了，不必多禮。”薑小五終於開口，聲音裡有著掩蓋不住的異樣。
何秀婉還是帶著小寶珠跪下，結結實實行了禮。
起身後，牽著小寶珠的手站在了一邊。
周山海也慢一步趕來行了禮，不過薑小五攔了，他便沒下跪。到底是來自於現代的靈魂，縱然留下已經快十年，但對於下跪這事兒，還是能不跪就不跪的心。
“皇上，今兒到臣這裡來，可是有事？”他問。
薑小五打發了秦二把帶來的吃的拿去給何秀婉，看著周山海，道：“你要回老家，朕來給你送行。”
周山海恭敬道：“臣謝過皇上。”
不管是誰先變的，當天下大局已定，當他坐上了皇帝之位，他和周山海，都不可能再是從前那般相處了。但今天，在這略有些霧氣的春日早晨，看著這幾年好像沒什麼變化的周山海，薑小五卻生出若是時光能倒流幾年該多好，這會兒若是在運來鎮的美人館，若若還在，該多好。
哪怕那時他沒有皇位，哪怕那時他活的不自在。
但隻要若若還在，他都不介意。
“周山海，陪朕走走吧！”
君臣二人在五進的安遠侯府花園子裡慢走，沒帶下人，隻單獨的兩個人。待走到一棵開滿了桃花的樹下，薑小五停腳，轉頭問：“山海啊，你說……若是當年，朕沒有把若若帶來京城，會如何？”
周山海沉默。
等了片刻，薑小五歎了一聲，道：“你直說，朕恕你無罪。”這話出口，他心裡頓覺空落落的。
有那麼一些，寂寞。
如今他是這江山的主人，可天下之大，竟無人可與他共享。
周山海便道：“許是已經再嫁，孩子生了一雙，有男孩有女孩，夫妻恩愛，家庭和睦，日子快樂。”
“你——”薑小五的麵色頓時一變，雙眼幾乎是像要噴出火一般怒瞪著周山海，然而卻說不出後半句話。
因為他知道，這些的確有可能。
周山海並沒害怕，他忽地一笑，道：“但我想，若是知道如今大薑王朝的模樣，知道如今女孩子都能自由的出來做工，知道如今女孩子於婚配上若是被強逼而不滿，是可以告到官府的。那我想，文小姐定然不願意要那俗世安穩的幸福，她定然，更願意隨著您進京，哪怕早早就離開了人世。但是她的離開，造福了萬千女性。”
周山海是敬佩文若霞的。
他做不到為了彆人犧牲自己，哪怕他要娶不喜歡的人，哪怕他要做不喜歡的事，哪怕他要麵對很艱難的局麵。但他一向信奉好死不如賴活著，所以他一定會活著，不管他的死能給彆人帶來什麼好。
不過，自己做不到，但對於能做到的人，他敬！
古往今來，有多少抗爭，都是需要流血的。他是個隻懷有小家小愛的庸俗之人，對於那種有大家大愛的人，他不僅需要敬，他還要力所能及的幫襯。
薑小五的麵色慢慢平緩如常，卻突然無比蒼涼的笑了下：“我倒寧願，她能自私一些，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他不相信文若霞感覺不到他的喜歡，她若是肯用心，他早晚會應了她所有要求；她若是肯用心，她早晚能走到最高處伴在他左右；她若是……
薑小五輕輕搖頭。
其實未必。她若是真做到了，他說不定不會珍惜。